聽完整個故事,唐瓔久久不能平靜,她為姚氏兄弟的經歷感到痛惜,說話時,連嗓子都變得有些沙啞。
“下官記得......疫藥最終還是被研製出來了,對嗎?”
在她的印象中,青州時疫的方子出自前刺史何萬筠。疫發時,此人曾被靖王汙衊與太子合謀貪贓,直到嘉寧末年才被洗清罪名,可聽姚尚書方才的意思,那疫方或出自姚光之手?
姚思源“嗯”了一聲,“那方子正是忱瓊過世前留下的。”
殘陽漸沉,秋風驟起,只是一瞬間,映照在他臉上的暖融無端消散了幾分。
“疫藥問世後,災情很快便被控制了下來,然而終究要有人為那四十個人的死擔責。那些年,赤芒受盡唾罵,偶爾上個街還會被百姓砸石頭,就連縣衙門口也被人貼上了‘殺人償命’的字條。”
姚思源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無奈,“念及青州不久前才經歷了一場大災,百姓正處於悲慟之中,赤芒這孩子,即便腦袋被人砸出血,縫了數十針,事後卻並未追究,不僅如此,他還自掏腰包安頓了那些遇難者的家屬們。”
唐瓔聽完有些不是滋味,眾人都只看得見那四十個人的犧牲,卻對姚半雪背後的付出視而不見,若非他的疫方及時出現,整個青州府都未必能有人存活下來。
更何況……他自己的親人,又何嘗不是在那場疫情當中犧牲了呢?
姚思源望著遠處的山巒,聲音變得有些模糊,“彼時,靖王想讓自己手底下的長史出頭,便將矛頭對準了他的上級——刺史何萬筠,不僅誣告他夥同太子私吞賑災銀,事後還派恭王害了他的性命。赤芒與何萬筠有舊,曹大人一早便看出了靖王的意圖,便屢次告誡他切莫摻合進去。”
“彼時赤芒官職低微,於朝中無權無勢,又逢三王爭儲,他也的確鬥不過靖王,無法替何萬筠鳴冤,即便如此,他仍不顧曹大人的勸阻,想方設法地將能證明萬筠清白的手劄留給了他女兒何清棠。”
這事兒唐瓔是清楚的,何清棠是她祖母的侄孫女,從血緣關繫上來說也算是她未出五服的表姐,幼時兩人曾有過數面之緣,感情不算深厚。何萬筠過世後,何清棠來建安探望祖母,轉而又投入了太子麾下,開啟了她的複仇之路。
嘉寧末年,太子上殿彈劾靖王,細數其百餘條罪狀,請先帝為之定罪,其中最為關鍵的證據,便是何清棠拿出來的那份手劄。至此,百姓才逐漸明白過來,青州一疫的罪魁禍首實乃靖王。
隨後,靖王被削去爵位,幽禁於野望府,卻在出城的途中被何清棠於城樓射殺。靖王死後,何清棠不願留在獄中受辱,便在黎靖北的救兵趕來之前結果了自己的一生。
唐瓔原以為何萬筠的手劄是被何清棠自己找到的,卻未料到那東西竟是姚半雪刻意為她留下的線索。
如此說來,姚半雪他……
似是知她所想,姚思源補充道:“七年後,手劄的事兒最終還是被靖王知道了,彼時恰逢赤芒晉升,在去往維揚的途中,不幸遭到靖王府兵的伏擊,差點兒就死在了赴任的路上,好在都察院的署官及時出現,才叫他倖免於難。”
聽完姚思源的講述,唐瓔心裡沉甸甸的,她突然就明白了姚半雪為何那般痛恨她“以身試毒”的做法,原來他自己就有過試藥的慘痛經歷......
在他的劫數到來前,他也曾是個心懷赤誠的好官......
眼見天色愈來愈暗,唐瓔欲起身告辭,姚思源卻執意相送,去的卻並非大門的方向。
須臾,他將唐瓔帶到一處廣闊的院落前,挑眉問她:“要進去看看嗎?”
言訖,還未等她答話便徑自離開了。
眼前的院落寬敞方正,裡間栽滿了高大的梧桐樹,從院落的規格來看,其主人的身份應當不低。
梧桐樹下,秋菊盛開,不遠處的房間內還亮著燈,在燭光的映襯下,一個挺拔的身影逐漸清晰,那人似乎將將起身,正朝著門口的方向走來。
唐瓔有些尷尬,她似乎已經猜到裡頭住著誰了,可此時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時有些為難。
她是想過轉身離開的,可卻不知這一走動會不會驚動裡面的人,若是不慎撞見了,她又該如何解釋?
躊躇間,廂房的木門被人推開,姚半雪一臉不耐地走了出來。
歇息過一陣後,他的眼神似乎清明瞭不少,嘴唇也恢複了血色,五官俊挺如初,頰側卻仍泛著淡淡的緋紅,細看之下,竟有種病美人的即視感。
然而,病美人美則美矣,說出來的話卻不大中聽——
“你還賴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