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顯頷首,又道:“染病雖非犬子所願,誤職卻是事實,大人安心,待犬子病癒,下官定會讓他親自去按察司請辭。”
唐瓔聞言大驚,易啟溫不過是臨時染了疾,事後罰俸即可,緣何會鬧到辭官的境地?
況且……易啟溫不是易顯的獨子麼?易顯不替他遮掩便也罷了,哪有老子親自摘兒子官帽的?
她看向易顯,眸光變得複雜。
姚思源“哦”了一聲,順勢對易啟溫的情況表示了關心,而後話鋒一轉,從善如流道:“既如此,一應銀糧相關的賑資,本官便交由崔副使主理罷。”
易顯皺了皺眉,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好開口。
片刻後,他抿了口茶,狀似不經意般提道:“按說放賑一事,當由戶部侍郎或陛下特遣到地方的巡撫受理,尚書大人身為一部之首,向來席不暇暖,日理萬機的,緣何會親自過來呀?”
林建乃戶部左侍郎,又兼任過維揚巡撫,按說派他來青州放賑才是最合適的,然而非但他沒來,來的人還變成了姚尚書。
聽了這話,姚思源只是笑笑,“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個中細節本官也不敢多問,身為臣子,只管服從安排便是。”
姚思源是說慣了官話的,一番話說了跟沒說似的,休想讓人從他身上打探到任何資訊。
易顯思索片刻,旋即瞭然,前年維揚的那起科舉貪墨案影響深遠,不僅讓受卷官和李翰林接連落馬,鹿鳴宴上還死了人,就連天子特派的布政使亦身殞府署,而彼時身為巡撫的林建想必也受到了波及,況且鹿鳴宴還是他主持的。
放賑一事畢竟與錢糧掛鈎,或是因為李翰林的前車之鑒,陛下不願再相信他了。
思及此,易顯心中已有了計較。
此後,幾人就青州府目前的形勢聊了許久,酒酣耳熱之際,姚思源突然話鋒一轉:“其實此來青州,除了放賑外,本官還想看看去年蝗災的賑災賬目。”
不知是不是唐瓔的錯覺,她總感覺姚思源說這話時,易顯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朝她這邊閃了一下。
此言一出,易顯尚算鎮定,朱又華卻肉眼可見地慌了。
“大人這是要查......查......查賬?”
他內心哇涼一片,難怪聖上會派個戶部尚書下來呢!正二品的大員,又頂著個欽差的身份,他若想查點兒什麼,誰敢阻攔?!
朱又華自己倒不懼被查,就怕手底下的人不幹淨。他是一州之長,若是真讓姚思源查出點兒什麼,無論是誰,他都會受到牽連,升官的事兒自然也就沒了著落,屆時若真出了事兒,他是幫,還是不幫?
最頭疼的是......若非某件事兒真露了苗頭,聖上也不會突然派人過來查賬。
他正焦急著,易顯那頭卻顯得十分坦然,見他遲遲未動,黑著臉斥道:“尚書大人的話你沒聽見嗎?還不快去?!”
朱又華抿緊唇,哆嗦著應了聲“是”。
他深吸一口氣,好在今日來的不是錦衣衛,若是真發生點兒什麼,倒也還有轉圜的餘地。
須臾,一摞摞厚重的賬簿被呈了上來。
姚思源抽出最早的一冊細細翻看起來,一冊看完又翻開下一冊,如此往複,從正午看到日暮,他的眉頭始終未動一下,易顯亦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朱又華則早已汗流浹背。
酉時,姚思源掃完最後一本賬,朝朱又華笑了笑,“朱大人這帳做的不錯。”
朱又華抬眸,一時摸不清他話裡的意思,頃刻,卻聽他又道:“該買的糧、該建的房,以及一應耗損和增補的款項,全都對得上,極少有謬誤錯漏之處,這賬,朱大人著實用心了。”
這應當算是肯定了吧……
朱又華始鬆了一口氣。
這時,一旁的易顯也朝他投來贊許的目光,“朱大人辛苦了。”
一連得了兩位大人的誇獎,朱又華臉色漲紅,連忙自謙道:“二位謬贊了,此乃下官分內之事。”
饒是如此,他內心卻是不安的,抬頭望了眼窗外的天,似是想起了什麼,問姚思源:“姚大人在青州可有落腳之處?”
此話一出,易顯的目光也轉了過來,顯然也很好奇這一點。
姚思源卻不甚在意,“這我倒未曾考慮過。”說罷,眼皮一撩,對朱又華隨意道:“你替我在府署尋間幹淨的廂房即可。”
“是。”
朱又華得了吩咐,當即著人去安排了。
易顯本就是百忙之中抽空過來的,手頭還有一堆事亟待處理,見姚思源生了歇下的心思,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唐瓔也準備請辭,朱又華卻道:“寒英,姚大人最喜碧螺春,你去替他斟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