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宋懷州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在親耳聽到這個名字時,心中仍不免一陣失落。
昀磊是他最喜歡的學生,自幼才思敏捷,天賦異稟。他十歲拜師於他,十四歲考取秀才,十六歲中舉,十九歲就中了狀元。這樣的人,可謂天縱奇才,世所罕見。
狀元遊街那日,他正和都察院的一幹老人們在茶樓內飲茶。鬧市裡,少年打馬而過,眉目清朗,英姿勃發,馬蹄所踏之處,揚起陣陣塵埃,似是在迎送他狂傲不羈的身影。那日,同僚們對他稱贊無數,皆言他的為師之能不在劉陸鐘朱四人之下,聽的他都有些飄飄然,亦生出了一種能與四位名儒一較高下的錯覺。
只可惜,十三載過去,少年風骨不在,終日碌碌無為,逐漸泯為了眾多迂腐儒生中的一員,乃至如今,竟為那點黃白之物幹起了捉刀的醜事。
宋懷州失神之際,孫少衡看向他,“宋大人?”
這是徵詢他意見的意思了,若是將審訊的地點轉移到二堂,李勝嶼或可少挨些謾罵。
可這回,他不想再替他辯駁了。
宋懷州頷首,“孫大人是朝廷欽差,您依律辦事就是,不必顧及我。”他望向府門口的石獅,眉宇間似有哀意,蒼老的瞳眸中滿是清正之色,“老夫身為禦史,本就有肅清吏治之責,不論他是誰,只要身為百官,犯了錯,亦在糾劾之列!”
他清亮的眸子讓唐瓔心中一顫,頓覺懷中的青雲簪沉甸甸的。
雨停了,柔霧升騰,杳靄流玉。
李勝嶼的老宅在城北,離府署尚有些遠,趕來還需小半個時辰。等待期間,孫少衡暫停了堂審,命人熬了點姜湯發給聽審的百姓禦寒。百姓們得到姜湯,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堂前聽取贊聲一片。
不過是當權者用來籠絡人心的小把戲罷了... 唐瓔將視線轉向了姚半雪,想來這類事這位知府大人是不曾做過的,也難怪表舅說就連底下知縣的聲望都比他高。
平日裡藏鋒斂銳,必要時一鳴驚人,他這樣的人,天生適合官場。
唐瓔看向姚半雪時,姚半雪也正好朝她望來,一雙寒眸古井無波,氤氳在朦朧的迷霧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方想說點什麼,被進來的孫少衡打斷了。
“寒英,你過來一下。”
他將對視的兩人打量半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將她領到了偏殿。
“焦畢倫既已認罪,這事兒也算到了頭,江臨的案子,到李翰林這裡就打住吧。”
很明顯,他也不想讓她再查下去了。
唐瓔笑了笑,藏住心中的不忿,“可當初不是大人您同意我參與進來的麼?”
孫少衡垂了眸,沒有答話。
她又問: “莫非大人知道洩題之人是誰了?”
“是。”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唐瓔心間一沉,她其實也隱有猜測。
她抿了抿唇,突然問: “是他的意思?”
錦衣衛乃天子近衛,孫少衡又是皇帝特派的欽差,按理來說,無人能阻其查案,能讓他改變主意的,唯有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孫少衡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不由移開了視線,“唐姑娘,你別問了。”
她猜對了。
唐瓔步步緊逼, “莫非他想包庇什麼人?”
孫少衡不答。
“孫少衡。”
唐瓔喚了他的名字,孫少衡渾身一僵。她緩緩走近,迫使他正視自己,“你既忠誠如斯,那我問你,你回京後會將我化名章寒英的事如實稟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