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出家子弟,即便有心想要六根清淨,可到底也是紅塵中人。身處俗世,難免就會有牽掛之人。明藏一向通達,並不會去刻意打探哪位師兄的隱私。
“有勞明藏師兄了。”
唐瓔朝他施了一禮,轉身去了唸佛堂,一會兒還有早課要修。
走在空曠的雪地裡,她膝蓋一彎,險些跌倒在地上。唐瓔苦笑一聲,這膝痛的毛病怕是又犯了。
她揉了揉膝頭,找棵樹蹲了下裡,不禁想起了那位害得她膝蓋受損的崔貴妃。黎靖北當權後,身為靖王之母的她,想必如今在宮裡的日子也不好過。
廣安元年,唐瓔離開建安後,回了她母親的故土。
她母親章蘊也是維揚人。在母族的親人中,她還有一個名叫章同朽的表舅尚在人世,是她外祖兄長的次子,大了她二十一歲,有過一個兩歲就丟了的女兒,至今仍未找回。
表舅家中關系複雜,她不願攪擾,遂借了他走丟女兒的名義,化名章瑛,以身體不好、需進寺院修養為由,入了這靈桑寺。
是以,寺中至今無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唐瓔雖生於建安,對維揚卻並不陌生。
她外祖父生前曾是維揚有名的鄉紳,聲望極高。章家雖不是望族,卻絕對算得上是富貴之家,直至外祖父罹患呆症,家族才開始落敗。
章公尚在世時,她便常常回維揚探望,順帶跟著各家名醫學會了不少岐黃之術。只可惜痴呆之症終究無解,外祖父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就故去了。
撣了撣衣襟上了落雪,唐瓔嘆了口氣,往遠處望去。
靈桑寺建於菩提山上。菩提山是維揚最有靈氣的一座山,三面臨水,終年仙霧繚繞。而山的不遠處,有一條邗江。她就是在邗江邊上邂逅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嘉寧十五年,也就是她被指婚給黎靖北的前一年,也曾回維揚探望過外祖父。
“姑娘,臨丹青嗎?三十文一張。”
彼時,她正在邗江邊一邊浣足一邊磕栗子。循聲望去,便看見河邊倚了一個打扮輕浮的少年。那少年一身粉紫色的袍衫,輕裘緩帶,清俊的眉眼間滿是玩味之色。
唐瓔只當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登徒子,並未搭理,繼續磕起自己的栗子來。
豈料,那少年見她不做聲,探手便想來抓她浸在河裡的玉足。驚惱之下,她猛踢了幾下河水,水花揚起,濺了他滿身滿臉。
“哎喲!”
顧不上擦臉上的水,少年緊緊地護住了懷中的畫,用衣袖不斷地擦拭。
只可惜,不論他如何補救,墨汁洇染下,那副丹青終究是廢了。
見此,那少年也有些著惱了。
“在下好心幫姑娘拾栗子,你踢我一身水便罷了,還毀了我的畫,姑娘打算如何賠償我?”
循著少年的目光看去,她腿邊的草叢中確實掉落了幾顆栗子。而少年方才伸手的方向…似乎正是栗子散落的地方。
此時,少年俊俏的臉龐上滿是她的浣腳水,唐瓔尷尬極了,她遞給少年一張繡帕,有些不好意思,“擦擦。”
少年並不接,只瞪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氣鼓鼓地望著她。
他生氣的樣子像極了她外祖養的小三花,唐瓔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少年渾身濕透的模樣委實狼狽,饒是他臉皮再厚,被一個姑娘這樣嘲笑,也忍不住有些羞惱了。
“姑娘,你…”
還未等她發作,唐瓔截住了他的話頭,“抱歉,是我失禮在先,為表歉意,我願配合公子再臨一副。”
她一早就注意到了,少年畫上的女子,正是她自己。
少年“哼”了一聲,並未答話,只徑自執了筆臨摹起來。
一個半時辰後,少年終於臨好了。他將畫送給了她,心情也跟著由陰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