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根本睡不著,慕鳳昭倚著內殿門,枯坐在地上發呆,月華如練,照在一身素服的女君身上,更添落寞。
謝應祁給她披了衣服,肩膀替了門板,由她倚著靠著。
“陛下一番求仁得仁,倒叫咱們兩個要面臨無盡風雨了。”他失過至親,知道那些勸人看開的話最不中聽。
“那就三不五時把珣兒叫過來訓一頓,剩下的時間去太後宮裡哭她這靈機一動究竟帶了多少隱患過來,掏她的私庫。”
還能說這話,看來是還撐得住,謝應祁摟緊了她,“我都陪你!”
大殮,是奉屍入棺的儀式。
連先帝長輩也要出席,先帝的長輩僅剩皇太後一人,慕鳳昭給出的說法是,太後憂思傷重身體孱弱,特意準了不必近前。
等慕鳳昭哭畢,“殯”禮即始。
安頓大行皇帝梓宮於太極殿西,東側設靈幄,靈幄內佈置擺設一如大行皇帝生前居所。
等殿外各處豎好太常旗與銘旌。入殮便結束了,先帝喪儀,也到了停靈階段。
慕鳳昭當機立斷,釘死了棺木,太極殿日日拿冰鎮著,倒也沒出什麼腐臭難聞的話在宮禁裡傳。
五月初五,多位得道的高僧掐算出的景佑帝的入陵吉日,在這難遇的吉日裡,子時才過,便驚雷陣陣,大雨瓢潑。
原以為不過是下一陣雨取個好意頭,沒成想這雨竟一陣大似一陣,等到了白日裡定好的送葬時辰,大雨已經將整個長安都洗了一遍,卻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水汽彌漫,上山道路濕滑難行。倒是這莊嚴肅穆的徽陵,攏在雨幕雲煙之中,不顯天家威儀,反倒自有一派別樣的仙風道骨。
文人墨客極愛的雲山翠洗,卻苦了今日送葬的人。
清道撐傘的人多了一隊又一隊,才勉強護著送葬隊伍往上走,送葬隊伍為了趕吉時,頂風冒雨,一刻也不敢耽擱。
為首那人,一身素服,未乘轎,打著幡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探,臉上帶著一往無前的肅穆凝重,正是景佑帝長子慕珣。
而一早就候在陵墓前遠遠望著送葬隊伍的,是一個月前,即位為君的長公主慕鳳昭。
新君在先帝入葬前一日已經在梓宮候著了。
新君慕鳳昭,穿著即位時穿過一次的正黑袞冕,端正立在主陵前,同石刻的護墓神獸面面相覷。
而她的思緒隨著眼前冠上被風吹動的串珠起起伏伏,誰能想到,她即位後主持舉行的第一件大事,是將停靈一月的她的阿兄,入徽陵,與阿爺同葬。
眼瞧著自己阿兄的靈柩上來,她說不上來自己是個什麼心緒,望著那靈柩同那漫天的雨,心底念念有詞:阿兄,你若是不想下葬,想多陪小妹幾日,那您便明示,阿音一定力排眾議拉著你的靈柩迴鑾,等著你詐屍還魂。
這念頭一起,便有些壓不住,師長、阿爺,她一個也沒留住,如今連阿兄也並未信守承諾,做這新君也是沒滋沒味的。
許是她心底說的話奏效了,又或許景佑帝帝在天有靈,覺察了她這一陣強似一陣的荒唐念頭。長安許多年未曾有過的大雨,沒一會兒便漸漸停了。
羲和拿舌尖頂了頂上顎,不著邊際地想,竟然就停了,是她阿兄在天有靈生怕她拉著靈柩迴鑾嗎?這嬌氣阿兄究竟多想下葬,她心底才唸叨兩句這雨便停了!
原本,讀祭文一事應當由新君來做,慕鳳昭體貼珣兒年幼喪父便將此事交給了她的二皇兄。她則隨在隊伍裡行哭奠。
這下正好只剩哭奠的最後一步。行完這禮,太尉、司空、禮儀使便上前,將先帝的寶綬、諡冊連同玄三纁二十五贈玉安置在玄宮神座。另有作監、少府監上前,安置名器。
許是這位大渝新君名聲在前,百官哭奠隨儀,還要時時刻刻不著痕跡地留心瞧著著她。
生怕她一個心血來潮,叫停了這喪儀。
群官皇親三拜哭祭,大渝新君慕鳳昭著重袞冕端著手臂於上位,面無表情,不辨喜怒。
她算是修習過帝王之道,尤其是阿爺駕崩之後,於此一道更是深有體悟。那麼多禦下的法子,如今一條用的心思都沒有,越是心緒起伏強烈時,越是面無表情,竟也意外地,震懾住了群臣。
倒是這樣相安無事,一直到歸京虞祭結束,順利歸京。
謝應祁與陛下同乘一攆,做那舉案齊眉的小兒女情態,“有道是大鐵趁熱,咱們的婚儀還沒成呢,不若再擇一個良辰吉時,盡早辦了?”
開天闢地第一位女君揣手端坐,矜持非常:“看你日後表現!”
她可還記著這人私下小動作的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