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掩耳盜鈴都是徒勞,長公主仰著脖子看一臉溫吞笑意的兄長時,都忘了行禮,滿腦子只剩這皇位果然折磨人,兄長都臉色蠟黃了這一個念頭。
也不知道阿耶在位時究竟是怎樣抽出時間來陪阿孃喝酒賞花的。怎的兄長登基還沒多久就心力交瘁了?
陛下在她身邊坐下來,從蒔墨端著的託盤裡取了茶盞遞給她,“遇上什麼難事了嗎?滿宮裡找你都找不著,跑到這裡躲清淨。”
順道還擺了三碟點心在她旁邊,尋常人家的兄長也未見能有這份貼心。
“唔,也不是什麼大事。”長公主嘴裡塞著龍鳳糕,說話有些含糊不清,聽兄長問她,便不甚在意道:“司制司做的那雙鞋我不喜歡,便謊稱說鞋做小了,想讓他們改呢。”
如今看來,這法子不好,萬一司制司未能領會她的真實意圖,只是改改大小的話,她豈不是還要穿那雙醜鞋?
早知道便裝作無意把前日裡手頭那碗桃酪潑上去,那樣就非改不可了。失策了!
“不過是一雙鞋而已,你從前可從不會計較這些的。”
阿音從來與喜歡穿紅掛綠的女子大不相同,也會對衣飾格外在意的。
“兄長你不懂,姑祖母說了,一個女子,可以荊釵素服,也可以不施粉黛,但一定要有一雙合心意的鞋!”
姑祖母說,大渝較之前朝,對女子已經格外寬厚,可鎖在女子身上枷鎖,卻並未消失。女子不能同男子一樣,封王拜相,徵戰沙場。
開朝至今也不過只一個霍小將軍而已。困於後宅的女子,每一次抉擇,都攸關一生。有雙合心意的鞋,起碼能走的快些。
幼時慕鳳昭不懂這話,便單純以為有雙合腳的鞋便是她阿孃的期許了。如今她模模糊糊地觸到了一點當初她阿孃講這話的用意。
就得來了一雙通體漆黑的逾製鞋!
雖說姑祖母的本意並不是有一雙漂亮的鞋就萬事大吉,可她仍舊不願意穿那雙黑漆漆的鞋走兄長這突發奇想弄出來的冊封大典。
阿兄雖未說話,但長公主好似在他眼裡瞧見了無限的包容和鼓勵,便將自己那番想法與他說了。
聽了她這一番曲曲折折的心思,陛下眼裡終於染上些笑意。
許是已經開始日理萬機的兄長肯花功夫安安靜靜地聽她抱怨,有許是此刻相處不像處處防備小心的君臣,還是從前親密無間的兄妹。
她還特意拿手帕和眉黛將那鞋畫了出來,舉到陛下跟前,“你瞧,這鞋簡直與阿耶下葬時的鞋子一般無二!”
“渾說什麼!得好好治治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了。”陛下說著,接過了慕鳳昭畫鞋樣子的那條手帕。
呃,確是漆黑無比。
不過,雖是眉黛手帕,長公主這畫卻半點不遜色,鞋幫上的鳳凰栩栩如生,眼睛也有神。
可見作畫是有功底的。就算如此,這鞋也確是醜。
天子冕服,歷來都是黑色,司制司用此色來製鞋,除了叫她意外,便只有醜了。
此前幾位帝王登基的服制樣式,都與此類似。
她若真穿了這雙鞋,是僭越,會被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兄長老大個人了,這般異想天開。
大渝新晉長公主拿出了從前那無理取鬧的架勢,面無表情地嘟嘴,揣手,像年畫上沒有靈魂的抱魚胖娃。
“兄長,可見連你也不能違心地誇它好看。若是讓你見了實物。”長公主變戲法一樣從袖兜裡掏出方才她畫過的那雙鞋,沉重補充,“你會哭的。”
被這雙鞋,生生醜哭!
禦鞋上的鳳凰,在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宮裡的繡娘手巧,這鞋雖不好看,繡工卻精巧,那金鳳彷彿下一刻就能振翅入雲。
慕鳳昭攥著這鞋,心裡的嫌棄又多了不止一星半點。
她皺著眉頭想,不然扔進湖裡算了,只要不去撈,就沒人知道這鞋落在了太液裡。
長公主想好了對策,偷偷瞧陛下一眼,發現他在走神,深覺是個機會,舉起鞋子就要丟出去,不料被人截了胡,自己險些替那鞋子葬身湖底。好在她被拽住了長袖。
長公主驚魂未定,拍著胸口大聲道: “兄長你這是要長公主的冊封禮之前送我去見先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