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背熊腰的丁一,面上一紅,連連擺手,“主子可別打趣,那一頓酒,險些釀出大禍來,小人可不敢再沾。”
慕鳳昭的琵琶和護衛,都是從她姑祖母清寧公主手裡接過來的。這琵琶,是駙馬蕭將軍親手製的,後來,聽說她習了琵琶之後,把這琵琶連同整個公主府都送了她。
不是名器,也無雕飾,且經歷了邊關風霜,較之尋常琵琶,看起來格外陳舊些。慕鳳昭對這琵琶,卻格外重視,彷彿對著什麼稀世珍寶,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捧過來,仔細地調弦。
她細細調好弦,謙遜了一刻,沖著對面娘子做了個請的手勢,客氣道:“娘子先來。”
那娘子倒也爽利,也不推辭,抬指便是一曲《幽凰》。
閨閣女子,大抵都習這樣的曲子,這娘子的技法,不說冠壓群芳,也是各中翹楚了。
慕鳳昭託著琵琶思忖:怨不得方才有恃無恐。
她擺正了坐姿,才不過和了兩個音,便又停下,轉頭認真地盯著人家小郎君瞧,等她把晏小郎君盯得眼底微微露出疑惑來,她才板著圓臉對晏小郎君嚴肅道:“郎君,你還未行叉手禮。”
晏郎君瓷玉一般的表情難得出現了一絲裂縫,叉手禮是對某事物的極度的推崇和嚮往。她還未彈奏,便已篤定自己的曲子是妙樂仙音?如此自大卻又如此理直氣壯之人,生平僅見了。
真是心有萬句,難道其一。偏偏羲和又擺出一副他不行禮,她便不動的架勢。
只得雙手手指交叉在胸前以示敬意。
慕鳳昭滿意了,對上這李家小娘子也多了幾分認真,也好,今日便叫大家都瞧瞧,什麼叫仙樂臨凡!
何為仙樂?
公主殿下雖長在長安這煙火紅塵裡,但在她眼裡,只有邊境得勝的號角如仙樂一般。
也只有邊境的殺伐之音最直擊人心。鏗鏘錚鳴之聲,一曲便抵過萬千。
看似文弱的公主殿下,抬手便將《幽凰》的調子壓了下去,縱使對面的娘子琴藝再高,也很難再將破碎的琴音聚攏。
聲勢浩大,意境遼闊,若說琴音可通人心。那李家小娘子是懷有得遇良人的憧憬,而小公主心裡,是萬裡山河。
馳騁江河萬裡後,須彌三千盡落於一芥子中,隨風而散,不拘何處,落地生根,緩緩破土。
公主殿下的琴音,便於此刻,戛然而止。
“是我輸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李小娘子收了琵琶,悵然若失。
那樣的心緒,是她從未有過的,便是同樣的曲子擺在面前,她也很難如這人一般,恣肆不拘。
慕鳳昭收好了琵琶,淡淡道:“我也不與你們為難,三個條件,答應了,我便放你們回去。”
“娘子請講。”
“第一,往後出門,不要再說自己是什麼李氏旁支。第二,謝世子的事,就此作罷。其中緣由,不必我細說了吧?”
李娘子是聰明人,起碼,是這些人裡,最聰明的人。那她就應該知道,楚王世子妃,決計不會落到她的頭上。楚王再不濟,也會從高門大戶的正支嫡系裡為兒子擇妻。
“我信這議親之事並非空xue來風。”但其中蹊蹺太多,依照楚王周全的性子,便是低門娶婦,也該是低調清白門戶,而非如此人心不足的人家。
“第三嘛,這京郊,往後便不要來了。小娘子勉強還能能看些,至於你家郎君們,我怕他們汙了這曲水。”
眼鋒掃過依舊不服的李家郎君們,懶懶開口,“敝姓蕭,家住鹿鳴坊。不服,可來尋釁。”
李家眾人聞言,皆是面色一變。
鹿鳴坊,整整一坊只有一戶人家,是今上的親姑姑大長公主慕清寧。大長公主的夫君,是大渝戰功赫赫、格外得陛下看重的蕭將軍。
蕭家的娘子,便是橫行霸市也使得。
而這時,一直緘默不言的晏郎君,微微側了側身,腰間佩玉,墨色深沉。
晃得李家眾人臉上血色盡失,互相攙扶著快步離開。李家娘子朝鳳昭福了福身,又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晏郎君,才跟著一同走了。
瞧著李家一行人走遠了,慕鳳昭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叫晏郎君見笑了,今日乏了,便如此吧,晏郎君日後若有閑情,可來鹿鳴坊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