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司徒任她打量,同時推了一杯盛滿清茶的粗瓷盞過去。
柳司徒卸任後,彷彿看淡了世事,粗茶淡飯,粗布麻衣,隱居此處,連家族中人都甚少來此,很意外竟還有人特意為拜訪他而來。
“不想還有見舊僚之後的一日,李兄他近來可好?”
柳司徒年輕時也曾立志修書編史,從來都不與同僚“互通有無”,當年先帝立柳家女為太子妃,除了中意,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柳門士族出純臣,與朝臣牽扯少。
也是因此,先帝為太子殫精竭慮,擇定中書令為顧命大臣,也將柳氏家主提了司空之位。
只是不光先帝,怕是連柳司徒自己也沒能想到,他會走到此種地步。
想到此處,李棠瑤對這與祖父同輩的老學士實在是拿不起什麼好臉色來。
李棠瑤俏臉一橫,硬邦邦道: “柳學士,若是真的擔心,何不親自去看看?況且我今日並不是為了祖父來的,只是怕不借祖父的名頭進不得院來罷了。”
柳學士倒茶的手一頓,臉上也劃過一絲僵硬,旋即恢複如常。
溫聲問道:“那是為了陛下,還是為了長公主?”
李棠瑤冷哼一聲,“柳學士看得這樣明白,怎麼做的淨是些糊塗事呢?大渝朝堂多虧有您,渾濁不少,讓純良的人,活得艱難。”
陛下那頭暫且按下不提,慕鳳昭本該是閨中待嫁,從心所欲,她總是被卷進朝堂紛爭,被迫和這群老家夥動腦筋,日日懸心。
為的是誰?為的是那個容不下她的柳家的指望。
她祖父這個半路的師傅都恨不得傾囊相授唯恐殿下吃了虧,可柳家卻和齊家沆瀣一氣。
柳學士聞言苦笑一聲,“李兄家中一門純臣,哪知老朽的為難之處。”
從前,他也曾同李兄一般,可自從他家柳家出了位太子妃,家族壯大,人心不足,不過轉瞬之間。等他察覺族裡蛀蟲多到能夠動搖根基,早已無力迴天,從來沒什麼成算憑著女兒才當上家主的柳學士,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是從他這裡主動切斷和宮裡的關系,來保全宮裡宮外。
許是這點子事壓在這國丈心頭太沉了,遇上個不假辭色地,不由自主便有一股傾訴欲,看李棠瑤抿著唇沒有反駁,就更有一肚子話要說了,“誰能想到,往後會在那位置上的,身上流著柳家的血,會叫我一聲阿翁呢。”
看似抱怨,實則像是在炫耀。
聽得李棠瑤火大。
柳學士雖出身世家,卻也是科舉入仕的,佔了半部《論語》的便宜,自為官時起就在重名樓修書,端文帝時朝堂上人才濟濟,仕途的不易,晉升的艱難從他這半生修過的幾乎等身的書中就能窺見一二。
“柳學士,你如今已經遠離朝堂,龜縮此山中不問世事,哪裡知道你那嬌寵長大的女兒與虎謀皮,要斷送你起複的指望呢!”
給自己的無能找藉口,拿著苦楚當幌子的人,就算是住到九霄天闕去,也終究無法超脫。
李棠瑤喝了盞中的茶,將茶盞扣在茶桌上,不留情面地嘲諷道“你的好女兒比你有能耐。你不許家族再與齊家同內宮有牽扯,她卻直接齊家結盟了。若你此時不管,等陛下來管。你說,到了那時候,你還有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與第二個司徒之位保下皇後與太子呢?”
李棠瑤的話帶到了,站起身來,一抬眼,瞧見了他這主屋的匾,隨意地行了個禮,“若非受人之託,你這地界我才不願踏足,書中自有千鐘粟,不耽誤學士參詳。”
這話說得柳學士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好半晌都沒抬起頭來。他亦抬頭,看見重新漆過的匾。
上頭的金粉明明是新的,卻再也看不清上頭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