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謝應祁,你應當是見過,不是個好人,但不壞。裴度你心志堅定,一步一步地去走你的道路,可謝應祁,他沒有路。”
只有我。
這話說出來太過沒臉沒皮,她講不出口。
“無論什麼境遇裡的裴度,都是坦蕩如砥,你無論在何處,無論如何,都能活得很好;可是謝應祁——”
長公主壓低了些聲音,“謝應祁他要是沒有我,只怕要危害大渝,連面上的君子都裝不出來了。”
看似大權在握,可威脅君上,其實,他什麼都沒有。
她有阿兄阿孃,摯友親朋大多都在世,可謝應祁,娘親死於難産,阿爺也早早去了,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在帝王猜疑之下苦苦支撐,護住整個江南道的百姓。
“或許真是富貴鄉裡軟人意志,某些地方,謝應祁,遠不及你。”
這個某些地方,是信念意志。
裴度能一條道走到黑,哪怕舍棄她,可謝應祁不能。
從裴度赴死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裴度心裡,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是哪怕一死,也要堅守的東西。
可在謝應祁心裡,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
“你用一死滋養出了一個長公主的野心,我卻不知那究竟是好是壞,總之,我不會讓你白死的。”
長公主一杯酒祭故人,“這是蜀地的劍南燒春,是我封地的佳釀。”
她說要帶給他嘗嘗的。
說要與她同飲劍南燒春的三個人,已經故去了兩個。
剩下活著的那一個,與她離心離德,她如今都不敢再同旁人介紹這品好酒了。
“下次我與謝應祁一起來看你。”長公主拈了一塊櫻桃畢羅,算是與他同桌吃過了。
輞川居佔地不比鹿鳴坊小,長公主轉了好幾圈才在一處瀑布下頭找到了謝應祁。
他一身白衣蹲坐在瀑布底下,白衣沾濕,神情倔強,心機深沉地我見猶憐。
她吃這一套,他們兩個都很清楚。
“此處潮濕,你傷還未好全,回去吧。”長公主伸出一隻手來,掌心朝上,掌心的薄繭是旁的小娘子都沒有的。
謝應祁登時便緊緊抓住,卻並不起身,頭扭向瀑布,“哪裡值得長公主殿下親自來尋,過個把時辰我便自己回去了。”
“過個把時辰?”長公主挑眉,“等這時辰到了,瀑布的潮氣能把你的傷口從裡到外洗一遍。”
慕鳳昭朝後退了一步,謝應祁立馬站起來跟上,生怕再推脫一會兒,她真的走了。
“晚食吃乳釀魚和蔥醋雞,如何?”長公主拍拍貼在她肩膀上這顆被瀑布鎮得冰涼的腦袋。
“你還要住在這裡?”謝應祁敏銳地察覺了她話中含義。
長公主假笑掛在臉上,高深莫測道:“你不夠瞭解陛下,他解決了一件麻煩事後,會找轍慶祝的,在我那波瀾壯闊的前半生裡,我陪他打過馬球,打過捶丸,喝過花酒放過河燈,柳家重創,齊家二子全折,元氣大傷,這是多大的功績,陛下怎麼可能不攢一個大點兒的盛會來慶祝!”
而且這盛會,八成還得借裴度和戚師父的名頭,為英靈平反,這天大的好事,他不可能放過的。
如長公主所料,京城的訊息和乳釀魚一同端上了桌。
長公主看著那張寸許長的箋,慢慢皺起了眉,“有點古怪。”
箋上僅四個字,行轅圍獵。
“這有何古怪的?”時序入秋,這時節圍獵正合時宜。
“那可是平生惟好風花雪月的慕衡啊。”大渝境內,能直呼當今天子名諱的,也惟長公主一人爾。
長公主夾了一筷子魚給謝應祁,“幼時,我學策論,他念詩經,阿爺念摺子,他在底下默楚辭。”
然後阿爺一筆畫他臉上,這便沒必要同謝應祁提了。
“課業加重些時,我讀治國卷時,他在作綺麗文賦,雅好詩文這事上,他向來認真。”
慕鳳昭,親眼看著阿爺為阿兄的文人綺思打斷了無數藤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