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祁從車廂裡鑽出來,悄無聲息地坐她旁邊。
“你為他,也是殫精竭慮了。”戚將軍在天之靈,一定老懷甚慰。
沒留神,謝應祁將心裡話說出口了。
“你……”長公主摘了草帽扣在謝應祁頭上,“你知道戚長憂仙去時,才三十五吧。”
老懷甚慰這詞,慕鳳昭實在沒法聯想到戚長憂身上去。
與其說是無法聯想,不如說是毫不相關。說他仙遊,也是這人瘦弱飄逸,不開口時,確有仙姿。
“看到二郎,其實可以想到戚長憂是個什麼模樣了。”
她雖然總是叫他老頭兒,其實是他到西北軍中開始蓄鬍,又邋遢起來,才故意那麼叫的,而真正的戚長憂,看著比她阿兄都要年輕些。
與二郎如出一轍的長相,謝應祁想到了二郎張揚熱烈的模樣,“倒是有些難以想象,戚將軍用兵極穩,從不冒進。”
連他阿爺都贊過戚將軍,治軍如做人,戚門長憂,君子之風。
“可誰,又是天生穩重呢。”
慕鳳昭憶起幼時戚長憂與眾不同的教學,心頭一暖。
面露懷念之色,“我原本也是要習槍的,但是戚師父在家中拿自己的幼弟練手的時候出了岔子,我便改習棍法了。”
聽說是前一天,人還沒槍高,才牙牙學語的二郎,把槍砸自己腳上了,活活哭了半宿。
戚將軍第二日進宮的時候,神情恍惚,她與阿兄還以為是戚將軍家中高堂臥床,沒想到是高堂嫌幼子吵鬧,扔給了戚將軍照顧。
謝應祁聽得津津有味,這是他不曾參與,也無緣得見的慕鳳昭的往事。
這種挖到過往留下的寶藏的心情只持續到了長公主的目的地。
輞川居。
巨大的墓碑若能照影,第一個能照出謝應祁臉上裂開的愉悅。
長公主不知從何處變出來一個食盒,像模像樣地擺出來,金銀夾花平截,櫻桃畢羅和一盤石榴,鵝炙和蝦炙的拼盤。
然後跪下去,點香插上。
“裴度,這是還你清白的訴狀,按照你的習慣訂成了龍鱗裝,這事兒我做不慣,你湊合看吧。”
長公主自寬袖中掏出裝訂地歪歪扭扭的龍鱗冊,封皮與一品官服料子類似,是華貴的紫色。
“你生前說此生所願是入閣淩煙,為天下萬民請命,平白少一件官服會惹人懷疑的,我拿司制司剩下的料子給你裝封皮,補子我畫裡頭了。”
聽著不像天人永隔的未婚夫妻,倒更像是肝膽相照的患難兄弟。
謝應祁垂下眼,隱去了自己心頭淡淡的醋意,也點了香預備供在陵前。
卻被長公主手忙腳亂地攔住,“還沒到你的部分,你點了香他不就知道了?”
謝應祁不悅,“那我算什麼?偏房妾室嗎?現在這又算什麼?小妾領進門來給正房敬茶嗎?以後見他牌位我還得執妾禮嗎?我的孩子以後尊他做嫡父?”
長公主被他這一疊聲控訴念得頭大,手下不穩掐滅了煙。
謝應祁見狀更是要炸,他輕輕擱下線香,硬邦邦道:“不打擾殿下與故人敘舊,輞川如此美景,小王隨處轉轉。”
謝應祁火氣上頭,只留給長公主一個高貴冷豔的背影。
“什麼脾氣這是!我的脾氣都要好過他許多!”長公主將陳案的案情投進了火盆裡,撿起謝應祁方才撂下的三根香,重新燃了插進香爐裡。
“這是我要與你說的第二件事。”長公主輕咳一聲,哪怕裴度已經去世許久了,不可能控訴她什麼,也有些被撞破秘密的難為情。
“我從前與你說過,來世你為女來我做男,我護著你,這話依舊算數,不論何時都算數。”
迴廊紗幔下的楚王,邁著重重的腳步離去了。
長公主醞釀出來的情緒被打斷,嘆口氣,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但是。”她抿唇望向裴度的墓碑,“你能不能接受與人共事一夫,我想我拋不下謝應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