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臉一陣青一陣白,身後老婦人趕緊上前:“見過晉王殿下,見過江大人。孫兒無禮,老身給兩位大人賠罪了。”轉頭又對一丫鬟喝道,“春喜,還不將少爺帶走!”
江起聞向柳府的人一一詢問著案情,本王只豎著耳朵聽,聽出兩個關鍵,一是這柳文崖平日生活節儉,不像是個會貪汙的人。二是這柳文崖為人和善,對待府中奴僕也時常問候關心,故柳文崖去了,柳府上下都是一片傷心。
問詢完,江起聞又說要去柳文崖從前的屋子裡看看,待我隨他一併進了屋,他便讓柳府的人退下,等屋內只剩我二人時,問我:“殿下聽出什麼了?”
我揹著手在屋子裡踱步:“聽他們這一通說完,連本王也覺得是你在構陷柳文崖了。”
開啟衣櫃,翻出柳文崖的衣裳一瞧,許多都還打著補丁。指給江起聞看,他也不吃驚。
“這間屋子,大理寺之前已搜過一次了。”
“哦?搜到什麼了?”
江起聞搖頭:“都是平常起居所用。”
我道:“既然已經搜過,今日為何還要再來?”
江起聞道:“屋子雖是查過了,人卻沒問仔細。多虧今日殿下在場,下官才沒叫人給用掃帚趕出去。”
我低頭一琢磨,道:“所以柳府那些人方才說得那麼激動,是想在本王面前替柳文崖鳴不平?”人死了,還被人安上這麼個汙名,家裡人氣憤也是正常。
江起聞慢吞吞道:“故下官才想知道,殿下是怎麼個看法。”
有了黎垣的事,我自然是不相信柳文崖清白,只是不能跟江起聞直言。
“本王只看證據。”
江起聞道:“殿下說得是,此案如今關鍵,就是高晟的五千兩銀子究竟去了何處。”
我忍不住道:“江大人如何斷定高晟取的那五千兩銀子是用來行賄,而不是他自個吃喝花掉的呢?”
“是下官先前沒跟殿下講清楚,其實除了那五千兩的記錄,錢莊還保留著他自來京至今的所有支取專案,會試之後,高晟又兌過一次銀票,若只是生活花銷,五千兩也去得太快。”
“再則,他這幾年中,除卻那五千兩外,並無其他大額的銀票兌換,可見並不是個揮霍無度的人。殿下,五千兩銀子堆在一起,好幾個箱子才能裝下。高晟一個外地考生,會試前都還在客棧住著,搬這麼多銀子進去,能放心得下嗎?”
我腦中忽然有什麼東西閃過。
“銀票面額最大才一千兩,他要兌五千兩銀子,手裡起碼有五張銀票,明明可以分次兌換,他卻不嫌麻煩全部兌完帶走,說明這錢是拿來一次急用。”
“不錯,只有馬上要全用出去的錢,才不用擔心怎麼存放。”
我又有些疑惑:“可是四五年前的五千兩,到今天不會已經用光了嗎?即使沒用光,那錢也沒寫著名字,如何能當做證據?”
江起聞從懷裡慢條斯理抽出一個賬本,又熟練地翻開,“錢沒有名字,這裡頭卻有名字。”
我接過賬本一瞧,見他翻給我那一頁上寫著——“柳文崖,主考官,三千兩”“徐事垣,副主考官,五百兩”“左升,副主考官,五百兩,另收一千兩作流通關節之用”。
再往後翻,又是某年某日和誰吃了酒,到那裡見了面。事無巨細,連場面上說的一些話也記了下來,整整寫滿一本。
我大為所驚。
“這……是高晟的賬本?”
“不錯。”
“既有如此證據,江大人為何不早說?”
江起聞隱晦地道:“這賬本是高晟死後,下官從他家中床板的夾層中搜出來的。”
我斟酌著道:“江大人瞞著此事,是擔心大理寺的內鬼?”
江起聞微微頷首,道:“此事除下官外,殿下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人,還望殿下替下官保密,不要走漏了風聲。”
“本王曉得。案情進展,本王一律不會對旁人講。”答應完,我又疑惑了,“江大人還沒說,這沒寫名字的錢如何當做證據?”
江起聞將賬本往後一翻:“殿下仔細著看。”我又去讀他翻到的那頁,見上面寫著——
“樂安十八年,於柳府宴聚,柳既醉,泣言曰少年窮苦,至如今夜枕千金方可安睡。此嗜古怪,餘好奇追問,柳閉目不答。翌日進宮,柳似記起昨日醉言,警惕餘不可外傳。”
“是沒外傳,只寫了下來而已。”笑完,我生了幾分奇怪,“高晟自己也不幹淨,記這賬本不是給自己挖坑嗎?”
“這賬本是從高晟來京之後開始記錄的。吃飯宴請,送禮拜訪,會試之前的就佔了近半本的篇幅。依下官多年斷案經驗,高晟一開始記下這些,應該是擔心錢送了出去,柳文崖卻沒有讓他上榜,故記得詳細留作證據。之後所記,日期間隔就長了,大都是酒宴行徑,他人辛秘,讀來……倒是令下官驚掉下巴。”
我略略一琢磨:“這高晟心眼倒是不少,記這些東西,是想抓人把柄?”
江起聞思索良久,道:“官場黑暗,高晟若真如昔日同窗所說沒有真才實學,一路高升至如今位置,或許與這賬本不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