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愣著,夜風灌滿了衣襟袖口。
是啊,他捧在掌心的小姑娘依舊未曾向他討要過什麼。
從前的銀環會生氣會撒嬌,會任性的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塞到他面前,告訴他一定要吃掉。
人,只有在寵愛自己的人面前肆無忌憚。而銀環的肆無忌憚蘇夢枕大抵並不曾多分得一二分。
他緊抿著嘴唇,終是輕輕一聲嘆,無奈的短促的笑了一聲。本就蒼白的面色愈發得冷了,枯葉在風裡沙沙作響,他用帕子死死的捂住嘴唇弓著身體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他沉淪在一場自我滿足的美夢裡,自以為清醒,其實,依舊看不清。
銀環,我在一無所知的時候便已經走通了至你心中的路,如今被你鎖在門外,竟不知道這條路盡我此生能否再一次走通。
罷了……
一碗甜湯。
只是一碗甜湯。
這些年你向我討過什麼呢,一封封長信裡皆是努力加餐飯,卻從不提想要一隻花燈一袋糖豆還是一片秋葉。
歲月時光,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
那些再細小不過的事情,你要時我不曾給,如今我心甘情願你卻不再要。
蘇夢枕本以為自己從未有任何恐懼之事,直到銀環落了一身寒意再暖不起來的那一天。
銀環,你知曉我對這些事情總不很精通。若你不再肯停留,我又如何敢去抓一縷長風。
若你終於要走,若我無法挽留。便由我揹著你,由我目送你的背影遠去。餘生不知是否依舊漫長,但若能,若能偶爾聽聞你喜樂安好的音信,想來也是足夠……足夠是很好的一生了。
蘇夢枕慢慢轉過身,黯淡的月光冷冷的照下來,將月光下的萬事萬物皆打了層薄霜。
無妨,也是無妨的。
只是未料到,只是這許多年自以為盡力,只是不曾想原來仍在門外徘徊,不得其門而入。
但不妨事,若你活的歡喜,便沒什麼妨礙的。
……
銀環自夢中驚醒,睡前暖了五髒的甜湯早不知消化到了哪裡去,現在腹內空空,餓得慌。於是下床倒了杯茶喝,茶水一直放小爐上暖著,還是溫熱的。
月光穿過窗紙落在地上,冷霜似的。銀環捏著茶杯低頭瞧了半晌,竟有些痴了。
耳邊恍惚有個人一直在問,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非得是他。
是啊,漫漫一生為什麼非得認定那個人呢。
天下之大,多少風流人物,他能見過幾個。
大路萬萬條他為走盡,人間三千風流他未見過,曾敢說死心塌地,怎敢說非此不可。
哥哥……
我為什麼非你不可。
為什麼夢中千百般悲懷,卻總笑著望著你,認定了非你不可。
便連我,便連此時夢外的我,竟也想不出除了你,除了你我望見誰會覺得……若能終老一生。除了你,我竟想不出我願與誰人與怎樣的人終老一生。
可,誰能將紅梅傲骨折斷,將冬雪捧起收藏,將冷月攬入懷。夢中的我傾半生不能,難道夢外的我還要重蹈覆轍?
自然是不肯的。
瓷杯與桌子發出輕微的磕碰聲,銀環趿拉著鞋慢吞吞的鑽回被窩,被子裡頭尚有餘溫。他將自己埋進去,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的想,其實也可以,其實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世間靈秀之人何其多。
雖然……雖然……只有一個蘇夢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