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我的認知裡,我和克裡,一個兩對翅膀,一個四對翅膀,孩子應該是三對翅膀。而三對翅膀的天使,孕育時間頂多也就幾十年。
在最開始發現懷孕的幾年,我的脾氣幾乎隨時都處在爆炸的邊緣,經常歇斯底裡的砸東西。有一次克裡外出,我在情緒失控之下差點用刀活生生的挖出了腹中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我不愛克裡,我絲毫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對於這個孩子,我只有無盡的厭惡。這個血脈相連的孩子,把我死死的鎖在了這一灘骯髒惡臭的爛泥之中,讓我再也沒有機會把這一段時光從我的生命中徹底的割裂。
最後我還是沒有成功。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克裡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緊盯著我,我即使想下手也沒有機會。
在互相折磨的過程裡,我幾乎是懷著絕望與仇恨的度過了兩百年。腹中的孩子彷彿與兩百年前沒有一點兒變化,我能感受到那一團溫暖明亮的光在我的身體裡,緩慢的吸收著我的力量。
我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靜靜的感受著那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
兩百年了,我也累了。
如果這個孩子的到來真的是命中註定,我想,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兩百年。
兩百年——我臉上原本堪稱平靜的神情瞬間僵住。
三翼天使的孕育時間一般在八十年左右,四翼天使約為一百四十年,五翼天使才能達到兩百年,而六翼天使的孕育時間最短也會超過三百年。而我的懷孕時間已經超過了兩百年。
我的心髒開始不受抑制的狂跳起來。
然而,現實就給我潑了一盆冷水。孩子的翅膀數量小於等於父母翅膀的平均數,如果這個孩子是我和伊塞亞的,至多也只有四對翅膀,幾十年前就應該出世。
當時的我卻顧不上那麼多。明明知道孩子有問題,我卻跟瞎了一樣,像一個傾家蕩産,窮途末路的賭徒,孤注一擲的壓上自己的全部。
溺水的人永遠不可能放開那根浮木,於我而言,這個疑點重重的孩子宛若天空向地底灑下的一縷微光,讓我又一次的看到了希望。
我像瘋了一樣的拼命補充光明力量,腹中的孩子也不出我所料,迅速的發育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我的身體裡吸取力量。最開始,我補充的光明力量還能勉強供養腹中的孩子;越到後來,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所需的光明力量也越來越多。
我肉眼可見一日日的消瘦下去,再過了一百多年,我便瘦得幾乎只剩下一具骨頭架子,躺在床上,腹部高高的鼓起,濃烈而熾熱的光明氣息從其中散發出來。
當時我真的以為我馬上就要死了,那個孩子會吸幹我身體所有的能量,把我變成一具枯幹的屍骨。
然而最後,我還是活下來了。
在從發現懷孕到分娩,我在痛苦中掙紮了整整三百七十四年,才等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刻。
我躺在醫療中心的搶救室裡,閉著眼,眼前是一片空茫的黑暗。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腹中那團灼熱的光團正在脫離我的身體,像是抽走了我身體全部的熱意,跟著它一起離開的還有我早就已經風雨飄搖,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生命之火。
在那最後一刻,我竭力的睜開眼睛。
我看見克裡從外面沖進來,握住我的手,我看到他的嘴唇張張合合,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周圍醫療中心的天使們在同一刻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我卻已經顧不上其他了,幹枯瘦弱的手緊緊的掐住克裡的手腕,那一瞬間爆發出的力量讓我自己都感到心驚。因為脫水而撕裂出血的唇瓣微微顫動著。
“孩子。”
我無聲的說道。
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而且沒有投入到他的懷抱。分娩一個多月後,我從醫療中心回家的那天,我才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克裡把孩子從房間裡抱出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微妙的複雜。
我的心狠狠的往下沉了沉。
微弱卻柔和的光芒從半掩著的灰色窗簾中照進來。
天使隱隱約約的歌聲消散在空氣裡,彷彿敲響了命運審判的鐘聲。
我的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那個與我同呼吸共生死了數百年的孩子身上。
猝不及防撞入我眼簾的是兩顆如同藍寶石一般的曈仁。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住了。
有些簡陋而粗糙的白色襁褓裡,小天使睜著一雙湛藍色的眼睛望著我,略微偏卷的白色頭發從她的臉頰邊垂落,精緻的容顏挑不出一絲瑕疵。
我怔怔的看著她,一股從未體會過的,混雜著喜悅,震驚,愁緒,茫然等千般情緒的感受剎那間充斥了我的胸腔,噎得我有些喘不上氣來。
不可否認的是,在克裡把孩子抱過來的那一刻,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我想過這個孩子會長得像我,像克裡,也有可能像伊塞亞,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孩子都不像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在我接近萬年的生命裡,我甚至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有哪個天使擁有白色頭發與藍色眼睛。
天使們的頭發不是金色就是棕色,眼睛也幾乎全是棕色,起來,白色頭發的天使在天堂也不是沒有,不過絕無僅有——雷天使長烏利爾。除了他之外,天堂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天使的發色能與白色搭上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