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說,此人正是兗王心腹,公孫桓。
殿前原本些許的喧囂瞬間沉寂,眾臣尤其是昨日在宣治殿死裡逃生的那些朝臣們,無不怒目切齒的死死盯著他。這個笑裡藏刀的劊子手,昨日於宣治殿,一言不發連誅三人!誅他們名公鉅卿,如屠牛羊!
公孫桓對這些仇視視若無睹,近前就是長揖一禮。
“桓給各位公卿見禮。”
周首輔由左右人扶著,勉強而立。他直接無視了公孫桓,環顧一週,斷然發問:“姬寅禮呢,讓他出來與老夫對峙!”
“放肆!!”這齊聲怒喝來自周圍的悍將們。他們怒髮衝冠,按住腰刀虎目怒睜,幾欲撲上來噬人。
有悍將霍得拔刀出鞘,當即就要上前,卻被公孫桓攔下。
“周大人慎言!尊者名諱,不可輕言,君為百官之首,豈不識周禮乎?”公孫桓臉色不好看,“老大人於主公若有成見,不妨直言,毋使百官誤視主公如洪水猛獸也。”
好個巧舌如簧的狂生!此刻倒成了他賙濟是非不明瞭!
周首輔終於看向了對方,枯瘦手指直指兗王黨羽:“老夫行端坐正,從勿以成見視人!老夫今日在此,就欲問他兗王、他姬寅禮!禁賢良可屬實?囚太子可屬實?褻瀆朝綱可屬實?馬踏西街屠公卿可又屬實!”
一個虎頭燕額的粗莽悍將猛然出列,甲冑鏗然作響:“末將倒要反問諸公!主公臨危受命可屬實?奉詔討賊可屬實?月餘蕩平八王可屬實?除餘孽亂黨、還京都太平可又屬實!”聲如洪鐘震寰宇,老首輔踉蹌退步。
那虎將猛又跨出兩步,聲色俱厲:“主公甫接詔令,即整三軍,馬不停蹄,率眾將士火速入京勤王!一路跋山涉水,不辭辛勞,馬不解鞍,人不解甲,行軍兩月。三軍甫入京,未及休整,即殺向亂黨,為勤王保駕!主公身先士卒,與將士奮勇殺敵,置生死於度外!京中亂時,諸公盼主公速來;京中平定,諸公視主公為國賊奸佞。可笑,可恨!”
這番譏諷令文官集團面色鐵青,周首輔甩袖叱道:“莽夫安知大義!”
虎將大笑一聲:“說的是,吾等粗鄙莽夫,不通孔聖之言,不配與貴人老爺們論道。但正因吾等莽夫浴血奮戰,方保得京中老爺們的富貴太平!”
公孫桓適時嘆聲:“主公惟願效武穆之忠,怎奈諸公萬般相疑。”
周首輔枯瘦手指直指殿前玉階,顫聲駁道:“兗王入京戡亂固有其功,然其行徑較之八王尤烈!馬踏西街三日不絕,太廟階前血痕未乾,這般作派,豈非昭示其覬覦神器之心?”
“誅者皆當誅,死者皆犯吾主大不敬。桓以為,諸公當對此心知肚明方是!”
公孫桓的直言無諱讓整個宣治門殿前鴉雀無聲,唯聞周首輔牙關相擊的咯咯聲。
環視一週,公孫桓忽斂衽長揖,“周公懼流言之日,王莽謙恭未篡之時。若主公真有異志,那隻管坐視京中亂相,又何須奉詔入京?煩請諸公捫心自問,若無吾主,京城十室要空幾室?若無吾主,爾等王公貴胄今安在!”
這番詰問如重錘擊鼎,震得諸公面無血色。
周首輔踉蹌扶住左右官員,忽見公孫桓捧出個沾血木匣——
那,那分明是月前他們密呈淮南湘王的乞援書!
公孫桓在對方震驚失魂的神色中,將乞援書連沾血木匣一併送還到對方手裡。
“老大人收好,萬莫再弄丟了去。”公孫桓溫言囑咐,轉望向滿朝朱紫,捋須慢嘆,“主公還讓桓帶句話——若諸公欲搏青史美名,倒也不妨待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四夷賓服萬國使臣朝拜之後。”
不消環視四顧,周首輔都能似能看到周圍臣僚漲紅的臉色。
他怔望著懷裡的沾血木匣,以及袖中暗藏的、滿朝公卿按了血手印的絕命書,忽覺滿朝忠烈氣,此時此刻無不可笑。
“主公懷大義,惟願為賢臣良將,保國朝長治久安,國祚綿延。桓今日直言,滿朝諸公,皆錯看了吾主!”
公孫桓最後一句話落下,周首輔身體猛然僵硬,雙目圓睜,隨後吐血朝後仰倒下。
“啊!老大人!”
眾人驚作一團,紛紛上前攙扶。
“速扶老大人去偏殿,立即請太醫過來!”公孫桓有條不紊的指揮,隨後轉身面對諸臣,又拱手正色道,“皇朝祖訓,先皇新喪,儲君當於靈前登基,繼而主持喪儀,穩定朝綱。國事當前,不容耽擱,望諸公以國事為重,當速選賢君,即日於靈前繼天立極!”
殿前眾臣一時僵立,如鯁在喉,既無法吐露,又難以嚥下;既不能斥責,又難以忍受。
倘若兗王公然謀逆,他們尚可站在正統立場上義正辭嚴地譴責。然而,他遵循倫理綱常行事,令人無言以對。
諸位朝臣一時語塞,茫然無措,彷彿失去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