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凌晨,在朝臣們奔向未知命運之際,東宮裡的太子也走到了彌留之時。
公孫桓從東宮出來,就疾步趕往昭陽宮。
昔年的寵妃宮殿,如今已破敗斑駁。高聳的宮牆被藤蔓蔓延,曾經恢弘的宮殿大門也朱漆剝落,簷下掛著的兩盞琉璃燈也破碎的搖晃在悽風苦雨裡,無聲訴說著今夕的淒涼。
宮門兩側護衛見他過來,恭敬地一抱拳。
公孫桓頷首,在等候通報的時候,就立在簷下靜候著。
沒過多時,有內侍提了宮燈從虛掩的宮門後面出來,躬身引他入內。
宮殿內更加荒蕪,四處都是殘破的雕樑畫棟,以及散落的琉璃碎瓦。繞過壁畫已褪色剝落的影壁,公孫桓踩著雜草與碎瓦,一路低眼不敢四處多看,亦步亦趨隨著那內侍往正殿方向走去。
至了殿前,內侍示意他止步,而後就躬身無聲退了下去。
兩扇殿門半掩,有紙錢焦糊之氣從裡面滲出。殿內並未點燈,廊下兩盞奠字白燈籠將慘淡光影投在腐朽帷幔間,朦朧中可見殿內一個披麻戴孝的模糊背影,正跪在靈案前焚燒冥紙。
公孫桓屈膝跪地,低聲稟報昨夜至今東宮與西街周府的變故,事無鉅細,陳述詳盡。
若周府裡的人在此,必會大驚失色,因為他們自以為隱秘的行事,此刻卻被人剖露無遺!他們這些周府諸人就宛如那戲臺木偶,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在他人目視之下。
烏雲遮天,外頭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公孫桓撐傘出昭陽宮時,恰見一群內侍端著祭祀用物魚貫而入。餘光在那些成堆的黃紙、元寶、以及車馬、紙紮人上一掃而過,而後他迅速移開目光,只當沒注意到那些個造型、服飾、面孔都似曾相識的紙紮人。
宣治門殿前廣場,眾官員在冷雨中打著寒顫,神情萎靡而惴恐。
今日的早朝沒有糾察御史持冊唱名,也沒有黃門來檢閱名冊。廣場前方的位置空了一大片,缺席未至的,赫然就是昨日進殿朝議的四品以上朝臣。而這些低品階小官之中,也缺席了十數人之眾。
經過一夜的發酵,饒是訊息遲滯的,也知了昨夜的驚天變故。惶惶四顧,諸多同僚們遲遲未至,再結合昨夜京中的諸多亂相,他們腦中焉能不胡猜亂想,進而膽顫心驚?
陳今昭與鹿衡玉各自在雨中瑟瑟發抖。
不同於半宿心神不寧,以致空手來的鹿衡玉,她今早出門時可是特意帶了把油紙傘的。
可奈何她的上官沒帶啊!
於是她的這把傘註定了撐不到自個的頭頂。
獻了傘後,陳今昭遂也加入了頂風冒雨的群體裡。
好在沒等雨勢漸大,宣治門那就傳來了動靜。眾人抬目急望過去,就見到久未至的那些朝臣們正從宣治門處陸續而入,雖前後左右皆有披甲持戈的兵士相隨似有押赴之意,但這些朝臣們精神尚可應是並未受到磋磨。他們面上神色或憤懣或激昂再或是從容平靜,挺胸拂袖大步朝廣場方向而來。
在見到這些朝臣的那剎,廣場上的眾人宛如有了主心骨,內心都安定了不少。尤其是看到國朝的擎天玉柱周首輔的身影亦出現在宣治門時,擔驚受怕了一大早的眾人頓時都忍不住要熱淚盈眶了。
周首輔是由著左右官員攙扶著過來,殿前文武百官默默朝兩側讓出路來,讓其從百官之中緩慢穿行而過。
在周首輔打跟前經過時,陳今昭都忍不住摒了呼吸,如其他官員一般,濡慕而敬仰的抬眸看向他。除了鹿鳴宴那回,她這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的看著朝中的這位擎天玉柱。
“請老大人萬萬保重。”
恰在此時,一道清越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側竄出。正沉浸在萬般思緒中的陳今昭就刷的回神,反射性的就朝右側轉了臉看去。果不其然,驚入眼簾的就是那長揖而拜的身影!此刻彎下腰的沈硯與旁邊木頭樁子般杵著的她、以及周圍眾官員們,形成了鮮明對比。那般鶴立雞群的他,大抵是不會顧忌旁人死活,徹底將旁側筆直呆站的她襯托成了呆頭鵝。
顯著他了,顯著他了!
陳今昭只覺得好似有股怨氣,直衝天靈蓋。
尤其是見到周首輔徑直路過她,卻給了沈硯半個停頓一個頷首示意後,她更覺得自己此刻的面容大概都有些扭曲。
下意識朝左側迅速望去,果然看見鹿衡玉那張比她還扭曲的臉。在討厭沈硯這件事上,他們的立場完全一致!每每因此心態不穩時,她就會去看鹿衡玉,絕對能找到認同感。
待朝臣都歸位後,糾察御史開始唱名,亦如昨日。
唱名畢,黃門接過名冊,查驗後卻並未高唱著讓朝臣入內殿朝議,反倒退至一旁。
很快,有人群從遠處浩蕩過來。
陳今昭與其他群臣循聲望去,只見是一群披甲的彪悍軍士,掌按腰刀,目光如炬的踏步而來。為首的是個是中年儒生,步履從容,氣質謙遜溫和,舉手投足間盡顯儒雅,與周圍那些鐵血悍將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