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壯漢端起茶壺往茶碗裡面倒滿了水,端起來走到了秉鑒的身邊,卻忽然跌了一個趔趄,將一碗茶水直接澆在了秉鑒的頭上,水流下來將秉鑒的衣裳打個濕透。
“真是沒用!讓你獻個茶水卻淋了伍東家個落湯雞,這傳出去多讓人笑話!”訓斥完了那壯漢,康老大又轉過頭來給秉鑒道歉:“真是對不住了,這粗手粗腳的動粗撒野是一把好手,到了幹精細活的就成了廢物,莫怪,莫怪!”
秉鈞氣得想站起來與康老大理論,但被秉鑒按住了。秉鑒用手擦了擦臉,又撣了撣身上的茶水,平心靜氣地說道:“說來康東家生意做的這般大大方方,身邊確實應該放些精細人侍候才對,這才與康東家的身價相符相稱。”
“你們聽見了嗎?”康老大仰起頭左右環顧,“你們聽聽,伍東家開始教訓上咱們了,人家不是來朝咱要銀子的,是給咱上課來著!快,都仔細給我聽著。”
“呵呵”,伍秉鑒笑了一聲,“康東家說我來上課也對,我確實是有些話要說。但我呢又不是私塾先生,說出的話有可能不中聽。”
聽秉鑒這麼說,康老大反倒好像更來了興趣的樣子,“你這跑到我家來上課,別說學費,連個跑腿費都不要,不管中不中聽,我聽著,你就說吧。兄弟們,去,打盆水來,都把耳朵給我洗幹淨了,好好給我聽著!”
“那倒不必了,過幾天連腦袋都沒有了,還洗這耳朵幹嘛。”秉鑒翹起了二郎腿,輕蔑地看著康老大說。
“什麼?你說什麼?腦袋要沒了?哈哈,哈哈,你們聽聽,伍東家上來就開始給咱們講鬼故事,聽著好唬人啊!”康老大潑皮無賴的嘴臉顯露無遺。
秉鑒淡淡地說道:“康東家想必是聽說我們家破産了,朝廷要是聽著信兒了,最後怪罪了下來,家人都要被流放到伊犁充軍,一家子也就廢了。”
“嗯,聽著挺悽慘啊,你接著說,啥時候腦袋能沒?哈哈!”康老大皮笑肉不笑的說完,又往後仰了仰頭,也抱起了膀子,好像聽得很仔細的樣子。
“我以為也就這樣了,充軍就充軍唄,哪裡土地都埋人。可哪裡想得到啊,忽然內務府就給下來了密旨,說是皇上特意交代的讓我們伍家採辦一批西洋貢品,想想真是皇恩浩蕩啊!能被皇上瞧得進眼裡又記得住,那可真是我伍家祖上積了八輩子大德也換不來的!可激動過後,傻了眼,哪有銀子啊?”伍秉鑒雙手一攤,現出非常無可奈何的神情。
康老大好像真是聽的入了神,努力地睜著小眼睛,“對啊,沒銀子咋辦啊?莫不是這回要砍你腦袋了?”
秉鑒自顧地拿起茶壺往杯子裡倒了水,涮了一涮倒在地上,又倒滿,喝上了一口,然後說道:“十三行的行商除了賺錢上繳關餉,還兼著為內務府辦皇差的責任,咱就是幹這個的,誰敢抗旨不遵啊?康東家,你敢嗎?”
康老大忙搖頭,“不敢,不敢。違抗皇上的旨意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不就對了嘛!我們家就開始四處淘騰銀子,這粵海關也去了,十三行的公所也去了,粵海關監督大人一聽說是為皇上辦差,關餉立馬就給免了,還另外答應借我一萬兩先用著;公所也不敢怠慢啊,連忙召集緊急會議從行傭裡趕快給我湊了三萬兩;‘同文行’東家潘有度聽說了也差人送去一萬兩……”
“喲,行啊,你這銀子淘騰的挺快啊!”康老大好像入了戲。
秉鑒搖搖頭,“沒用!白忙活,根本就不夠!”
康老大聽秉鑒說的這般曲折,不免也一驚一乍起來,但口氣依然是陰陽怪氣,“怎麼著,幹不成了?到底是差多少啊?”
“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唉,現在說這個已沒什麼用了。往下說吧,皇上的事是不敢耽擱久了的,捏在手裡不辦不是擎等著掉腦袋嗎?!沒法子,掂量來掂量去,只能實話實說,終歸都是這樣了,最後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所以我就擬了一道乞罪摺子準備透過咱兩廣總督孫士毅孫大人遞上去。唉,說到這兒,我得說一聲,康東家,對不住了!”
“什麼就對不住了?和我有個球關系?!”康老大雖然嘴上硬氣,但眼神裡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恐意。
“康東家,你想啊,既然是給皇上上摺子那能敷衍得了嗎?不得一五一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伍家已經被逼得這樣了,還怕個啥啊?不瞞你說,我在摺子裡特意說明就是因為你這裡的貨款收不上來,才最終導致我伍家交不上這次皇差的!既然都是說了,那就說的再明白些,連帶著我又把康東家這些年驚天地泣鬼神,可以明標青史的所作所為一併列了上去。我想皇上見了這道摺子,不日就將有恩旨降在康東家頭上的,我今日就是特意來先恭喜康東家的!康東家想著點,去伊犁時咱們同行,路上也好做個伴,彼此不孤單。我先告辭了!”說完,秉鑒起身,拉上秉鈞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