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斜著半個身子靠在椅子背兒上,手中輕搖摺扇,忽又合上,“這二十萬兩銀子我借給你,按照市面通常利息計息,等這十船貨物全部賣出後及時歸還,你看怎樣?”
“晚生求之不得,感謝大人恩典。”伍秉鑒好像突然間被天上掉下來一塊金坨子砸中了腦袋一樣,暈暈乎乎的——這是真的嗎?沒聽錯吧?福康安說要幫忙,可這一開口可就是借給自己二十萬兩啊!難道他真肯信得過將這樣一筆鉅款借給自己?可突然間,他想到岳父陳文擴和他說那船上棉花、檀香木的成色以及銷路問題,又清醒了起來,真要是這些貨物到時候滯銷,不能及時還上銀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碧珠在一旁看出了秉鑒的難處,她連忙站起身對福康安說道:“大人,小女子有一事要向您當面秉明。”
“你說。”
“咪唎堅人這十船貨物品類繁多,有暢銷的,也有不暢銷的,在這不暢銷的四船貨物中,聽說還有些受了潮濕、蟲蛀的侵害,大人,我們擔心在這樣的情形下,有幾船的貨物回款會很慢,到時候您這裡的銀子……”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承攬?”
秉鑒接過話來說道:“大人,去年就是小號承接咪唎堅人的商船貨物,我想今年他們來一定也是沖著去年生意好才來的,只是沒想到他們能一次來這麼多艘船,也沒想到貨物會如此龐雜和帶有瑕疵,現在有些同行都等著咪唎堅人支援不住自降身價好撿便宜,但我不這麼想……”
“你是怎樣想的?”福康安饒有興趣地問。
伍秉鑒站起來,拱手答道:“撿便宜確實是好事,但那只是眼前的,並且爭搶的人多了,到了手裡也不踏實,或許還要感覺紮手。晚生之所以想接手全部貨物,並不想用‘吃虧是福’之類的話聊以自慰,而是從心裡感覺咪唎堅人千裡迢迢來到這裡不容易,我們不能見到有大利就去努力鑽營巴結,有中利就挑肥揀瘦不管人家以後死活,見只有小利或是無利可賺,就隔岸觀火看人家笑話等著撿便宜,如果家家都是如此想法,咪唎堅人下次的船會越來越少,貨品也會越來越單一匱乏,交易量隨之也會減少大半,這樣下來,最終的結果就是害人害己。大人,晚生私下認為咪唎堅人今年可能又是沖著想與我這個小號合作來的,只是沒想到我沒有那麼多的資本承攬,既然如此,我更是要拋開利益得失有義務把全部貨物承攬下來,先前之所以不敢表這樣的態度是力不從心,現在有大人的扶植,自然可以做到水到渠成了。”
“好。你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作為商人來講,有這等見識很是難得!”
福安康又好似特意對著碧珠說:“我告訴你,那四船貨物我早已經替你們想好了銷路,不用再擔心了!那些棉花可以讓戶部收下晾曬好後作為賑災之用,檀香木可以讓工部收下為宮殿等處修修補補之用,至於那些西洋奇巧之物,我從中挑一些上等的獻給皇上和後宮的小主們,中等的賞賜有功將士,剩下也就沒有多少,你再慢慢消化也就是了。”
伍秉鑒徹底服了!
福康安這些天沒動靜,原來是一直在暗中關注事情的進展,真正做到了知彼知己。他不單對船上的貨物情形瞭如指掌,而且把後續事情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真就是好比兩軍對壘,他給你在前面踩出一條平道,又給你豎起一架梯子,你只要走過去,爬上去,伸手把對手城牆那旗子摘下來也就行了。
碧珠彎下腰身行禮,“大人看事情高瞻遠矚又至纖至悉,讓小女子真是開了眼界。大人如此恩典垂愛,更是讓人沒齒難忘,不知如何報答!”
福康安見碧珠嬌美伶俐,說話又如清泉叮咚般動聽,不覺更加高興起來,“沒有什麼報答之說,我借你銀子,你給我利息,公平合理,就是為你們籌劃,也算是自娛自樂,嘗嘗做生意的滋味。怎麼樣,我這指揮的還得當吧?哈哈。”
碧珠忙不疊地說:“大人真是英明神武,決勝於千裡之外!”
“哈哈”,福康安一抖摺扇,“別說,你這個做掌櫃的還真是會說話。”
伍秉鑒看著碧珠和大人說話,一直沒插上嘴,他也奇怪,為什麼自己誠心誠意向大人說了幾句好話就受到了責怪,而到了碧珠這裡說出來,就被福康安表揚成了“會說話”呢?!
福康安站了起來,走到二人近前,“十三行歷來被稱為‘天子南庫’,以後我也要把朝廷的一些採辦事務交與你們行號來做,你們一定要做到勤勉謹慎行事,不要辜負我。”
採辦事務?這又是一樁喜從天降出人意料的大好事!難道我伍秉鑒真是時來運轉,真是到了否極泰來之時嗎?人都說福不雙至,可眼前這大人又是要借給銀子,又是要將採辦事務交給自己,這不是好事成雙是什麼?!秉鑒又是一躬到地,“晚生才疏學淺恐負大人重望,大人還是將此重任交到那獨出手眼之人肩上,小人在後面跟著跑跑腿打打小手也就榮幸之至了。”
“伍秉鑒,你就不要自謙推辭了,照我的吩咐去做也就是了。一會回去,你就要仔細盤算好,明天一早就去找那花旗國人把事情定下來,然後盡快卸貨,我聽說他們將貨物下船後要到東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