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說話,乾隆明顯感覺到了他話裡的份量以及略顯強硬的態度。他現在不是和在座的幾個人理論,而是要同順治、康熙來辯駁了。
清廷歷來最講究敬天法祖的,今天議政,開篇自己也說過這樣的話。因此絕不能說前面那兩個做錯了,卻又得接著辯下去,不能退步,這得費些思量。
他端起太監剛換過的熱茶啜了一口,放在茶盞,緩緩的說:“鄂西林所言不虛,當初世祖爺和聖祖爺施行的海禁之策也沒有錯。”
“可是,時移事易,此時不同彼時了。
乾隆接著說道:“我朝初立時,臺灣落入鄭氏父子手中,一直依靠海上力量與我朝周旋。“
“還曾用糖和鹿皮與英吉利國東印度公司換取西洋槍炮,對我沿海屢加騷擾。”
“彼時海內初定,南明殘餘尚未肅清,三番漸成尾大不掉之勢。朝廷無力渡海收復臺灣,故而屢頒嚴旨,封禁以靖海患。”
“如今臺灣已收復多年,只是偶有倭匪沿海作亂,跳樑小醜,不足為慮。終有一天把朕惹惱了,連他老巢一起端了!”
他此話一出,立覺失言,躲避著眾人詫異的眼光,趕忙岔開了話題:“卾西林,你適才說到聖祖爺的口諭,落下了兩句。”
“原話是,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國家承平日久,務需安不忘危。朕沒有記錯吧?”
鄂爾泰這才記起來,是自己把聖祖的口諭漏掉了兩句,忙躬身道:“皇上博聞強記,遠非臣所能比。”
“聖祖爺堪當一個‘聖’字,智慮之深,遠超常人。”乾隆剛才說走了嘴,此時內心慌亂,怕再出差錯,只能搬出康熙老頭子來打這些人了,於是他先給老頭子戴上了一頂高帽子。
“如何做才是安不忘危?靠永遠施行禁海之策嗎?靠得住嗎?秦朝修了萬里長城,漢朝又修了一萬里的外長城,都為了擋住塞外民族。”
“結果如何?如果真能擋得住,我們還會坐在這裡嗎?”說這話時,他看向鄂爾泰,老西林也看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移開,沒出聲。
乾隆接著說道:“你們可知道,造槍炮的技藝,比造懷錶大約還要簡單些。倘若哪日,夷人的大船黑壓壓的從海上開過來,船上裝的卻不是金銀貨品,而是威力前所未有之巨炮,我朝何以應對?”
“知道我國從北到南的海岸有多長嗎?有幾萬裡!萬里長城尚且擋不住金戈鐵馬,幾萬裡的海岸線,沒有任何防禦,能擋住夷人的堅船利炮嗎?”
說完這些,他停住了。今天狀態有些不對,他不想再往下說了。
經過片刻的冷場,允祿開口了:“皇上,海禁全開,自由通商乃我朝立國以來未有之舉。這事似乎比錢政更復雜棘手,容臣等下去後再細細仰窺聖意,詳加思慮,改日再議可否?”
允祿的話正中乾隆下懷,他心裡頓感輕鬆,即刻應道:“好,就這樣說。著莊親王、果親王賞親王雙俸,鄂爾泰、張廷玉賞世襲一等輕車都尉。時候不早了,道乏罷。”
“臣等恭領聖諭,謝恩!”眾人離座起身,允?、允禮躬身行禮,其他人伏地叩下頭去。
待他們都退出去後,乾隆起身想在地上踱兩步,可是發覺兩條腿沒有力氣,又頹然跌回御座上。他才發覺,自己心頭在突突亂跳,撫了一下額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滲出了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