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半晌才擠出一句：“為什麼？”
“如今你雖殺人，犯下大錯，但事出有因……我想，世人大多都信天理昭昭，我為你去辯。”
許期不禁嘆息：“許宗主啊。”
他這時候其實已經很難信任他人的話語，但許徵的神色顯得很真誠，於是許期後知後覺體會到他的天真。
“就算信天理昭昭，可世人也很難相信一個殺了仙門宗主的妖族後代，鄺陽宗執意保下我，從此以後就會永遠成為他人口中的一個話柄，你，”許期看著他，“許徵，你剛剛登上這個位子，若是因我而被千夫所指，你願意嗎？鄺陽宗千百年聲名，有朝一日被我毀於一旦，你能接受嗎？”
“我，”許徵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答應過父親的——”
“他自己做過的錯事難道還少麼？”許期這次的話毫不客氣，“這些年來，他帶給你和雲夫人的傷痛少麼？許徵，你難道真的希望有我這麼個哥哥嗎？”
“我……”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希望的。”許期說，“我會感到憤怒、丟臉——這個私生子的到來把我從前對於美好親情的念想全部打破了，他和妖族有牽扯，他給我帶來了無盡的麻煩，他讓許多人對我也産生質疑，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的父親居然還讓我傾盡所有去為他兜底，憑什麼？憑什麼就是我？憑什麼我要去為我父親年輕時犯下的錯誤而付出代價？”
許徵要出口的話全部嚥了回去，過了很久，才幹巴巴地笑了一聲。
“兄長，”他第一次用這個詞來稱呼許期，“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許期也回以笑容：“你知道嗎？這裡，”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為難。”
許徵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緊接著聽許期繼續道：“你知道，上一次我是在哪裡看到這個眼神的嗎？”
“在幾年前許端延在山下找到我的時候，他說要帶我走，那個時候，我也看到了，在他的眼睛裡。”
許端延選擇去找自己和承桑芷的兒子，可等人真找到的時候又想起遠在山上的雲夫人和許徵，他既不知道帶許期回去以後會如何，可真要他放棄許期又有點捨不得，所以才會為難。
“你剛當上宗主呢，”許期依舊是那副神情看著眼前的許徵，“這樣做不會對你有任何好處，興許最後我也還是要死的。”
在這之後，許期沒有等很久，大約又過了一日，屋門被人推開，為首站著的是許池，身後是幾位長老同數名弟子。
許池朝許期笑，一雙細長的狐貍眼睛都眯起來：“阿期，請吧。”
在令人心悸的死寂裡，許期目光平靜，緩緩走了出去。
鄺陽宗早在許期自投羅網的時候就昭告全修真界，將於次日在易朝山歸去臺上處決這位欺師滅祖、不人不妖的異類，是以今日鄺陽宗萬人空巷，四山弟子全部聚集，除此以外還有九曜臺、蘭昭臺這些宗門派來的弟子，以及許多不遠千裡迢迢趕來圍觀的散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正走上高臺的許期身上。
百年以後，許期已經可以笑談提起此事：“那時我多大？十七歲還是十八歲？抱歉，我不記得自己生辰了。”
“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走到歸去臺上，我能感受到他們投來的目光……憎恨，痛快，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我這個人，是不是多長了一對鼻子眼睛？否則怎麼會幹出如此人神共憤的錯事？”
他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搖頭：“那我可能不太符合了，事實上他們看到我以後也的確都大失所望，年少時一劍成名的是我，某天瘋魔了大開殺戒的還是我，結果這個聽上去無比傳奇的經歷，居然是發生在眼前這個再普通不過的人身上的，頓時讓人一點想要探究的慾望都沒了，好無趣啊。”
許期站在很高很高的歸去臺上，他往下看，後知後覺地有些頭暈，下面的人影縮小成一團又一團的模糊色塊，他能聽到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隨後那些絮絮聲被對面走出的人略微抬手給制止住了。
“諸位，”參宿長老清了清嗓子，高聲道，“這許期，親手殺了蘭昭臺雲宗主同四名弟子，在此之後不知悔改，竟然還殺害了自己的師長。手段殘忍心思歹毒，其罪當誅！今日我鄺陽宗清理師門，將此人斬殺於歸去臺上，以正我修真界之風！”
他語畢，又轉頭看向許期：“許期，你可知罪？”
許期吸了口氣，緩緩俯身：“我認罪。”
參宿長老“嗯”了一聲，隨後向身後的一排弟子做了個手勢。
“且慢。”
開口的是許池，他看了一眼許徵的神情，說道：“今日眾人皆在此，就由許宗主親自來清理門戶吧。”
許徵目光沉沉地投向他，許池轉頭朝臺下眾人道：“各位，先宗主曾受妖族女子蠱惑，先宗主為人品行端善，不忍見許期流落人間，才會不計後果將他帶上山來，若是先宗主泉下得知如今許期犯下的彌天大錯，只怕也會追悔莫及，今日，就讓許宗主來大義滅親，了結這一切吧。”
許期莫名有點想笑，他緊緊盯著許徵越來越蒼白的面孔，當真又沖他笑了一下，落在他人眼裡愈發顯得張狂且不知悔改，一旁的角宿長老半側過身，低聲對他道：“你若是下不去手，交給為師也好。”
許徵閉了下眼睛，下一刻長劍自手中摜出，重有千鈞的劍氣讓許期倒在了地上，雪亮劍刃瞬間沒入他的胸口。
臺下的人們紛紛驚叫起來，有人試圖推開眼前重重人群，爭先恐後，只為了看一眼許期的死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