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後不遠處,雲擇靄把手裡的竹簡展開,一邊留意著許端延的神情。
神色如常,彷彿當真對這傳言感到不解。
雲擇靄忍不住猜想:許端延會不會被承桑芷欺瞞,並不知道她是妖?
他不是沒想過許端迎欺騙自己的可能,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能借此機會將許端延和自己同門私下卿卿我我的事情傳到許宗主那裡,總之也不虧。
承桑芷前一天練劍扭到手腕,上午剛告了假,下午出門,以往一小群等在院子裡準備一同去上課的弟子竟都不見,只有雲卿蕪在。
“阿芷!”
“我出來晚了麼?”承桑芷問她。
雲卿蕪搖搖頭,只拽著她走,隨即問道:“你手腕怎麼樣了?還疼嗎?”
“不疼啦,”承桑芷晃了晃手給她看,“已經好了。”
兩人走到長思閣,不知為何,承桑芷總覺得今天路上看到的人,都神情怪異地看著自己,她疑心是自己看錯了,直到從前和自己要好的一位女修從自己身邊目不斜視地經過後,承桑芷忍不住問坐在自己身後的雲卿蕪:“這都是怎麼了?”
雲卿蕪輕輕撩下筆,環視了一圈,似乎有些掙紮,許久才道:“阿芷……”
承桑芷示意無妨,雲卿蕪聲音很低:“是有個傳聞,說你……說你是妖。”
“也不知道是誰閑著無聊汙衊你,”雲卿蕪說著說著就有了底氣,“阿芷,清者自清,總歸我是不信的,我相信你!阿芷,阿芷,你不要難過。”
承桑芷卻像是呆愣在了原地,直到雲卿蕪叫了她兩聲才回過神:“我沒事。”
“真的嗎,”雲卿蕪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造謠的人實在太可惡了,阿芷,要不要和長老他們說一下?”
承桑芷回以一個半是無奈的笑。
“沒關系的。”她說。
昔年過往同故人舊影一起在眼前掠過,事實上似乎只是一瞬間的回憶,雲擇靄握緊手中的銀鞭,重新看向眼前緊抿著唇、神色嚴肅的許端延,笑著拍手:“往事不堪回首啊,許宗主。”
當年那一場攪得宗門天翻地覆的大戲,由他一手促成,也讓他實實在在從中受益,雲擇靄在這份成功的喜悅中沉浸了二十年,並試圖翻出一場更大的風波。
他太瞭解這些修真界的小公子們——就如同當年的自己和許端迎一樣,渴望被認可,渴望擁有更多的權利。
如果許端延死了,接下來的好戲就會順利開場。那個私生子會和少主展開一場爭權奪位的較量,到那時鄺陽宗內訌,分崩離析也不過一瞬間而已,蘭昭臺也能就此順理成章地將鄺陽宗吞吃掉。
想到這,雲擇靄神色一沉,銀鞭再度打出,許端延舉劍相迎,電光火石間,卻沒注意到自身後飛來的一把短刀——
那點銀光在不遠處的承桑遙瞳孔中縮成針尖大小,只在一剎那間她腦海中是完全空白的,行動快過所思所想,刀刃的涼意沒入背脊,她才後知後覺感到疼痛。
眼前的一切似乎正在變得緩慢,承桑遙被那把刀的力道給直接撲倒在地,耳邊嗡嗡作響,她從中分辨出許端延的聲音。
到底還是要死在這人前邊。她忽然有些憤恨地想,我為什麼要替他擋刀?
但她竭力側過臉,掌心泥土與血跡混雜斑駁,她揪住許端延雪白的衣角。
把我的族人救出去。承桑遙的嘴徒勞地開合,像從前承桑芷釣上來的那種瀕死的魚,有些狼狽和可笑,她看到許端延在掉眼淚,這人果然沒有一點出息,該不會當年姐姐被趕走的時候,他也只會這樣無能地掉眼淚吧?
早在這二十年裡,承桑遙不止一次發誓要在自己姐姐的墓前殺了許端延,她花費心思攪得雲隱鎮不得安寧試圖給鄺陽宗添堵,即使最後被幾個小兔崽子給解決了。
但在這一刻,她沒得選。
她見不到自己死後發生的一切,但在她瀕死的那一刻,她發自內心地祈求上蒼,讓許端延活著,最好是把剩下的族人救出去再死。
我靈力底下,憑我自己根本打不過那些人,根本無法沖出重圍。我可以用我的命來換。
許端延的衣角被松開了。
他半蹲下來,伸手合上了承桑遙的眼皮。
隨後站起身,眉宇間閃過一絲決絕,揮劍砍向雲擇靄!
雲擇靄也沒想到自己另一隻手擲出的刀居然讓承桑遙送了命,臉上的笑容簡直藏不住,變得瘋狂起來,銀鞭如蛇,亮出劇毒的獠牙,朝許端延面門而去——
許端延以腳下方寸作支點,縱身一躍避開,隨後劍勢如排山倒海,重重壓下,周身爆出刺目的金光,瞬間將雲擇靄手中的銀鞭化為齏粉!
雲擇靄不敵,驟然失去武器,被巨大的沖力壓得踉蹌後退,許端延的劍卻步步緊逼,眼見著劍尖就要刺到眼球,他閉上眼,手指環扣在下唇,吹了聲哨。
許端延咬牙仰面朝天,他確信自己剛聽到一串詭異且惡毒的笑聲。
下一刻,山頂上巨大的金光陣消失,漫天烏雲瞬間席捲而來,仿若宣告著即將有最為不詳的惡兆蒞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