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用著司機,廚子和保姆的兩位老人冠冕堂皇地說著人與人之間不應該是剝削關系:“你就不能請個假?”
叢靜料到了危峨的父母不會輕易同意請護理師,不過現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個只能在趾高氣昂的公婆面前默默隱忍的小媳婦兒了:“護工來照顧就是剝削,我來就不是?”
危奉公道:“你怎麼能和護工師傅比。”
叢靜奇道:“咦,剛才不是還說沒有階級觀念麼。”
邢恩斯忍不住插嘴:“話不是這樣說。長輩和晚輩之間,那不叫階級,叫長幼有序,怎麼能用剝削這兩個字?婆媳之間叫什麼剝削?我的婆婆還在世的時候,我可是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就連洗腳水都是我每天倒好,你知道嗎,危峨的奶奶還是裹的小腳……”
“我是前兒媳,所以也要長幼有序?”現在的叢靜聽這些話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看來夏珊在家裡不太好受啊。”
提到夏珊,老兩口不禁想起她脫口而出的“老不死”,一時間血壓和心率又不好了。
叢靜和危從安一樣,懶得去和綁著監護儀吸著氧,各項指標都在波動的兩位老人爭辯:“新中國職業不分貴賤。更何況現在不管是護工師傅,還是高階護理師,都是靠本事吃飯,根本上升不到階級剝削的地步。”
她意味深長:“這種歧視,要不得啊。”
這時她請的兩名高階護理師到了,是一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女,穿著幹淨利落的護理制服,一進門就非常禮貌地喊叢靜叢教授,顯然是認識的。
叢靜介紹:“他們是格陵大學護理學院高階護理專業的畢業生,做高階護理這一行已經五六年了,經驗豐富,非常可靠,你們放心。”
她把剛才記錄下來的注意事項轉給了他們,又另外叮囑:“老人家平等意識很強。當朋友或者家人一樣相處他們會更舒適自在。”
“知道了。和兩位老人的交流方面我們會格外注意的。叢教授您放心。”
“好的。你們院長和我說,你們在護理有慢性病的頑固老人方面很有辦法,我很放心。”叢靜看了看腕錶,準備告辭了,“我先走了,你們有我的電話,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就打給我。”
“我們盡量不打擾您的工作,叢教授。”
“好的。從安爺爺,從安奶奶,你們好好休息。”
邢恩斯知道叢靜事業做得不錯,但今天她是第一次直觀地看到過去那個在家庭生活中各種隱忍的小小講師變成了現在獨當一面的職業女性,不由得心中五味雜陳:“叢靜,今天是週末呀,週末你都不能多陪——”
“不行。我有事。下個週末吧,那時候你們病情應該穩定了,可以回家休養了,如果那時候從安還沒回來,我會來幫忙辦出院手續。”
危奉公終於忍不住了:“請什麼護理師,這麼年青,都可以當我的孫子孫女了!”
女護理師笑著幫他蓋了蓋被子:“危爺爺,您就當是您的孫子孫女來照顧您了,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說給我們聽。”
叢靜也笑了笑,道:“我看二老並不是很瞭解高階護理師是多麼緊俏的人才,不是有錢就能立刻請得到的。”
危奉公愣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指責叢靜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請兩天假來醫院照顧長輩,非得加班?再說了,孝順老人是我國的傳統美德,你為了照顧老人而請假,你上面的領導不僅不會責備你,還會對你高看一眼。”
叢靜溫和道:“我上面沒有領導了。我也不是加班。我有約會。”
邢恩斯驚訝道:“什麼約會?”
想到竇雄,叢靜的語氣都柔軟了幾分:“我和男朋友約好了去郊遊。”
“男朋友?!叢靜,你……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啊!”邢恩斯簡直聽到了這世界上最大逆不道的話,臉色劇變,“你怎麼能交男朋友呢!”
叢靜笑了起來。
她看了看監護儀上的數字。
“我五十多歲了,所以不可以升職,不可以約會,必須由你們來指揮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嗎。”
“我之所以過來幫忙,不是因為往日的情誼,我們之間沒有情誼。我是為了讓從安沒有後顧之憂。我不希望他在美國處理他弟弟的事情同時還要擔心家裡。”
“我這樣說,應該沒有什麼誤會了吧?”
聽了前兒媳這麼一番冷酷無情的話,危奉公痛心疾首地搖著頭:“如果危峨和小安知道你這樣對我們,一定會對你很失望。”
“首先,從安根本不會提出讓我為難的要求;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提了,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這才是正常健康的親子關系;至於危峨,”叢靜失笑,“我為什麼要在意他失不失望?”
“我走了。好好休息。爭取早日出院,別給晚輩添麻煩。”
叢靜出門前,邢恩斯又喊住了她。
“叢靜。總有一天,你也會老的。”
“謝謝。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