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她坦白了自己的恐懼,唐頌一手撐在城牆上頷首,“唐頌,當下你在想什麼?”她問她。
唐頌仰面望了眼微亮的天光,又看向諮閱,看到她銀甲滿身,血汙凝固在那具金屬骨架的稜角邊緣,像是結滿了鏽跡。她又垂眼看向自己那把橫刀,一個樣子,它的刃上鑲著一道暗紅的鐵腥。
“後怕。”她拍了拍城牆道:“我害怕它倒了,所幸,它沒有。這是河州,我倒了,它都不能倒。”
河州,是唐氏父子勇烈,一門忠貞的所在,是她的家。
原來她也害怕,諮閱些許釋然,頷首道:“我並不厭惡,但也絕不享受,眼下,我只想盡快結束它。”
晨曦升起來了,淺紅的春意附著在兩人的身上,唐頌看向諮閱的一側肩膀,那些覆她滿身的雨水幹涸後,她的鎧甲上再次泛出濕意,這次是冷與暖激烈親吻時凝結成的一顆顆晶瑩露水。
她忽然發現,面前之人彷彿是初見時的那個秦諮閱。
“同感。”唐頌頷首。
“我有種預感。”諮閱道:“河州一役後,會有更多的百姓前來響應募兵一事,唐頌,我想……”
唐頌側耳,她好像預料到了諮閱要說什麼,正要阻止對方時,城中突然傳來了報時預警的鼓聲,於是她順口而笑:“鼙鼓催征程了,我先走。”
她沒走兩步,諮閱卻在她身後道:“聞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才。唐頌,你知道我想說什麼,請你接受。”
“眼下時機未到。”唐頌道。
“沒有最好的時機,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諮閱反駁。
“我拒絕。”唐頌繼續向前走。
諮閱望著她的背影,低嗤一聲:“這是軍令,你必須接受。”
唐頌駐足,回身。
諮閱同她對視,“其一,咱們那道徵兵的敕令上怎麼說的?超乘有功之士,授予玉帳兵馬。你克複河州有功,當獲取兵權。其二,軍伍中缺少將領,而你是彀騎偵察之才,理應承擔起帶兵的責任。”
“軍伍中有更合適的人選。”唐頌宣告。
諮閱走到她面前,凝視她道:“這不是你迴避的理由。”
她啟唇,她搶先發問:“唐頌,我就問你,你想要麼?”
唐頌不言,諮閱微微點頭,“我想,唐頌,我想久樹龍旗,而你,你想總戎師旅,像你的父親,你的哥哥們一樣。無論你怎麼迴避,你都不能否認,因為你想。你很痛苦,我何嘗不是,可痛苦改變不了任何,你我能做的,你我的使命,就是結束它。”
諮閱眼底含滿了淚水,可它們並不軟弱,裡面浮現出的是她依舊勃勃的野心。
唐頌與這樣一雙眼眸對視良久,不出一言。諮閱看著她頷首,經過她向前走。
“兩萬,按規矩,兩萬兵馬。”
唐頌轉身回城,經過城門時,她再次伸手觸控河州城牆的紋理。
它接納她了,她想。
卯正。
唐頌走出兵驛,跟著鐘黎再次走出城外,鐘黎已經見怪不怪的口吻了,對她說:“烽帥,那兩人又打起來了,橫豎分不出個勝負,打到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呢……”
交戰的兩人在馬廄前打的不可開交,程霜在一旁勸架,“我說二位,歇歇吧,剛打完一仗,又打,半點兒都不累啊?”
唐頌命道:“停了,說事,說完你們再打。”
梁熙君和韋笙兩人聞聲,各自收刀,有道肉眼不可見的楚河漢界將他們分開來。兩人均是氣喘籲籲,唐頌不顧他們的忙亂,對手下的人道:“等將來募到更多的兵馬,必定會分道行軍,烽堠照舊由我們道上管轄。河州道行軍主帥鐘黎管攝中軍營四千兵馬,左右虞候將軍程霜管攝五千六百兵馬。”
她說著看向決鬥的那兩人,“左右軍將軍梁熙君管攝五千二百兵馬,前後軍將軍韋笙管攝五千二百兵馬,你們兩人各自帶好各自的兵馬,私人恩怨私下解決,打死打殘了,後事我來料理,但切勿將其夾帶到兵事裡面,這是底線,明白麼?”
“啊?”鐘黎已經在一旁大叫起來,“烽帥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