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知道,是他來了。
他的袍角穿過門洞,拂過她的眼角,上面的飛馬輕輕躍動,便又靜了下來。他陪她坐下,陪她一起仰望蒼穹。
她看向他,他回望她。他就那樣從暗夜中走來,眉眼明朗,在夜色中並不顯得突兀,那一雙星辰本來就是夜的點綴。
她終於覺察出一絲疲倦,闔眼落入他的懷中,輕聲的說:“秦戎鉞,我好高興。”
秦衍擁緊她,輕聲回應:“那道敕令眼下只張貼到了山南、劍南兩道,等到傳遍天下時,還會有很多很多人前來的。”
“真的麼?”
“真的。頌頌能看到吧,蘭州城內的容量已經達到極限了,大部分的兵馬只能在城外住宿,咱們的輜重軍已經開始建制了。”秦衍解釋。
“是麼?”她笑著追問起來:“秦戎鉞,你也被趕出城了麼?”
秦衍頷首,笑問:“頌頌想知道我駐哪片兒麼?”
“我當然想。”她睜開眼睛。
秦衍拉她起身,帶她看出城牆之外,“南面那上百個軍營是我的人馬,你回城的話,到那處找我。”
唐頌點頭說好,她遠望那一汪如金水般的城池,它的周圍散落著粼粼金箔,它光明,有熱意,犬馬牛羊在其中愜意地遊動著蹄足。
秦衍抬手,沿著天邊那柄北鬥向西畫了條直線,然後引向東南處開了條茬,“頌頌,下一次,我們取河州。”
唐頌凝視那帶星象的底端,聽秦衍又道:“頌頌知道為什麼。”
她知道。
目前河州被吐蕃佔據,它的位置靠下,不在西進的那條平直路線上,然而他們必須先取下河州,否則,當他們離開蘭州,向鄯州進發時,吐蕃極有可能從河州出兵再次攻佔蘭州,甚至突破蘭州北部尚未失守的岷州,最後將他們的足跡截斷,將他們圍困、剿殺於鄯州。只有克複河州,恢複大秦這處邊境的防線,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事關軍略大計,與她無關,但是,她的父母兄長都歿於河州,河州是她的家。她渴望,渴望再次回到她的家,同時,她也望而卻步。
唐頌望著滿天的星鬥,沉默著,沉默著,直到深夜裡的風不再經過。
“我知道。”良久,她垂眸,點頭。
秦衍一手挽回她紛亂的鬢發,一臂擁她入懷,“頌頌,帶著萬千兵馬殺回河州。”
她把臉遮起來,不住的哽咽,他安撫她的顫抖,他心胸上的飛馬濕了眼,與她一同淚流。
“秦戎鉞,你什麼時候走?”她喃喃的問。
“今兒的衣裳洗了沒?”他說:“給你洗完了再走。”
“不要,我自己洗。”她道:“我就想你多陪我一會兒。”
“頌頌,我在呢。”秦衍笑道。
她牽著他,墜落夜色中,他們躺在蒼穹的注視下,看它深邃眼眸裡的星雲變幻。
“頌頌,將來某一天,我們會像眼下這樣。”
“什麼樣?”
“就我們兩個,在那裡,不再追問它,究竟為什麼?”他說。
“那裡是哪裡?”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