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
一人的聲音闖入,喚醒高處兩人。
她從一片溫意中掙出,垂首遮掩神色。階下那人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平康帝笑道:“陛下,時辰到了。”
秦哲頷首,松開她的手,溫聲道:“聽朕的話,去休息。”
待她點頭,他邁步下階。
“陛下。”她開口留他,摘下大氅要為他穿戴。
溫緒上階來,俯身後伸手,“娘娘歇著,奴婢來。”
“不勞大監。”她拒絕,“我來。”
她給秦哲披上大氅,給他的衣領處打上結,蹲下身行禮,“陛下慢走。”
秦哲頷首再邁步,溫緒抬眸,笑視她問:“娘娘這是?可是身子有恙?奴婢宣司宮臺……”
秦哲微怔,也道:“讓他們來瞧瞧也好……”
“不必。”她打斷兩人的詢問,看向溫緒道:“無恙,我身子無恙。”最後對秦哲道:“陛下切勿記掛,真的沒事。”
秦哲叫來宮女太監們一頓囑託後終於下了階,溫緒躬身等他經過後起身,抬眸視向階頂,同她對視。
她的眼底被雨水浸潤,冰冷又脆弱,他不忍向她施加苛責,平靜轉過身,向遠處望了望,跟隨平康帝步入雨中。
她獨立良久,渾身又僵又冷,但她還是留在了殿門外,趴在欄杆上,怔眼瞧著雨水似彈珠,敲打在宮瓦上,驚聲作響,一顆一顆落下,四下裡再無蟲鳴了。
“爹爹為什麼要修羊圈呀?”她跪在雪地裡問。
“修好了,羊群就不會跑丟了。”父親一邊敲釘子,一邊回答她。
“爹爹陪我玩會兒吧,等下子再修嘛。”
“那可不成,”父親笑道:“大秦有個典故,叫做亡羊補牢,燕燕早就聽說過了,對不對?”
她雙手托起下巴嘟嘴,“我才不要知道他們的典故。”
父親認真敲著釘子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得了解敵人,才能戰勝敵人。”
她越發的不服氣,“爹爹說的,還是他們的典故,我不想聽!”她探出一雙手,扒在父親的胳膊肘上,“爹爹陪我玩嘛!”
父親因為她分了心,一個不當心,右手砸左手,將拇指的指甲砸得淤青。父親使不上力氣了,羊圈沒能修繕如初,當晚就跑丟一隻羊。
哥哥帶著父親的屍身回來了,父親被敵人的箭貫穿了胸膛。陪同的還有部落的首領,他對著父親的傷口搖頭嘆息,“可惜了,他的箭法那樣準,弦沒扶穩,慢了對方一步。”
哥哥從未責怪過她,可是她的愧疚像一潭泥沼不斷地吞吐著她,她掙出陰暗,它拽緊她的腳踝,將她拖入潭底,她墮落靜止,它又將她推出陰暗濕冷,讓她喘息片刻。
一次一次,往複往複。
直到有一天,有人對著泥沼自照,看到了一團爛泥中的她,他是她一直要等的人。
她生嚥下自己從前鄙夷的一切,然後唱出。受到她歌聲的引誘,他的頸垂下來,將她從陰暗濕冷中託舉出來,她蜷縮的枝葉被溫風熨燙得舒展開來。
她碾壓自己,喂養他,他的頸高高揚了起來,有了直上青雲的態勢。可是那花蕊含毒,鶴吮吸她的甜意後,只過獲得短暫的生機,那之後他會失明,會聾啞,會……
亡羊補牢。
她必須找到當初丟掉的那隻羊。
她闔眼,把臉探出簷外,重新觸碰陰暗濕冷,她的痛苦和秋蟲一樣噤了聲,只有把淚水偽裝成雨水的模樣,傾洩、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