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好,從他懷裡起身,走到階邊咿呀吊了幾聲嗓子,秦哲跟著她轉身,支肘倚在欄邊聽她唱道:
“調角斷清秋,徵人倚戍樓。
春風對青冢,白日落涼州。”
……
於是那些暗處的蟋蟀莎雞也跟著她開喉,爭唱一首涼風曲。
他的心跟著漸漸靜了,朝堂上的他是隻籠鶴,振羽時會與各方勢力發生撕扯,撕扯意味著束縛,雖然他醉心其中。而當下他可以伏低脖頸,把喉舌探出籠外,品那一味秋風涼意。
平靜。聽她唱曲,他能徹底平靜下來,從前也是這樣。
從前他是一團頻頻遭受順永帝冷眼的爛泥,他醉眼審視自己:羽翼凋零,色澤暗淡。
恭王秦哲,他的銜名是無數人口中的一則笑話。
恭王秦哲,他的存在是為了襯託他們的存在。
恭王秦哲,他的齒序在太子、燕王、齊王、靖王之下,風評也遠遠在他們之下。
然而還是有人願意棲身於他這團爛泥裡,她舒展根須,搖曳哼唱,引他抬高頸,發出一聲鶴鳴。
“可是殿下……”曲深嬌為難的說,“這不符館內的規矩,她的身子……身份已經不清白了,不能競選頭牌的。”
“規矩?”恭王冷笑,“王府擱藻閣掛了多少帳你不清楚?一年到頭,除了本還有息。誰定的規矩?本王的話就是規矩。”
好嘛,藻閣的下一位頭牌是秋燕解,之前只是個大堂內唱曲兒的,唱功甚至不算館內最好的。
可這位頭牌也成了一個先例,除了恭王秦哲,她不能再陪其他銷金的客人唱曲兒。
她在他的身下游刃有餘,花葉在爛泥中綻放,她誘導他,撫摸他的喙,他的頸,他鼓翅,羽毛被她的汁水染上一層絢麗的顏色。
那時,他最快活。
後來,他心甘情願步入籠中,但也把她帶入了檻內。
“曲子編得太倉促了,唱得不好。”她唱完後,笑著回眸來看他。
檻花一片瓣凋殘,籠鶴就隨著掉落一根羽毛。
他恍過神,淡淡的笑,“很好,朕覺得很好。”
她又回過頭去,伸手接到簷外一滴濕潤,喃喃道:“下雨了。”
秦哲看向殿門處侍立的一名太監吩咐,“今日不設早朝了,請政事堂諸位大臣至太極宮議政。”
等太監領命走後,他起身到她身邊,牽她的手,“等往後去有空了,朕帶你回趟藻閣,再往後去,朕帶你回豐州看看,好不好?”
她指尖的白露滴落,點染了階上的青苔,她靠近他胸前點頭,看著裂隙裡的暗綠顏色四處蔓延。
“好。”她咬唇,抑制發抖的腔調。
“朕該去太極宮了。”他擁了擁她說。
她在他懷中埋頭,抱緊了他的腰,方才那首曲子剌嗓子,割得她咽喉疼痛,直到鑽心的痛。
他松下的臂膀又抬起來,擁著她道:“等下去睡個回籠覺,睡一覺就好了。”
她深深呼進一口氣,嗅他的氣息,淚水還是忍不住湧出,也澆在那片青苔上。
還好,他看不到。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