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詔。
杜鬱茂看著雙膝下靜靜流淌的月河,他察覺到自己心底的某處正在緩慢塌陷,無聲但勢大。
“愛卿若不知如何措辭,照搬朕的原話便是。”
“臣遵旨。”
一刻鐘後,舍人院著墨的詔檄被呈至禦前,秦哲看了眼皺眉,“這樣短。”
溫緒俯身,“臣再……”
“算了,”秦哲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就這麼吧。”
詔檄經溫緒之手傳往殿外,秦哲在他回身時冷哼,“仗著自個讀了幾年聖賢書,手裡執著筆杆子,還真裝起清高來了。”
溫緒笑道:“不願與陛下協同聲勢的喉舌,那便是失敬的喉舌。”
秦哲深思他的話,片刻後抬眼沉吟,“父皇認命的這幫文臣也不過如此,不肯徹底地衷心於朕,又無膽說一句忤逆之言,嘴臉一個比一個卑懦,鼠雀之輩罷了……”
王言不盡,溫緒默笑,並不為其接續。國君眼裡能看到鼠雀,對比之下就能看到鵷鸞,龍庭內是不會容忍鼠雀長久棲息的,留下的鵷鸞必得一席之地。
來日方長。
涇陽,城門處。
一人一騎揚塵趕到,在城門前停下。城樓上降下光火,哨兵質問道:“來者何人?”
馬上之人舉目看向高處,高喝一聲:“開門!”
袁瑞出現在城樓上,他向下望了一眼吩咐道:“開門。”
來人帶著一身花鳥馳入城門,“王妃怎麼樣了?”她翻身下馬,急忙追問。
“正在分娩。”袁瑞走下城樓,“梁司長是如何脫身的?”
“說來話長。”梁熙君搖了搖頭苦笑,“伯爺有何對策?現下是無路可逃了。”
她的臉上全是擦傷,那身花鳥服上還有被割劃的痕跡,想是來時路上躲過了一番追殺。
袁瑞仰頭對月長嘆:“根據幸賀方才輯聽到的訊息,禁軍其他九衛上將軍家宅外皆懸掛回避牌,拒絕任何人登門造訪,齊王府的人也不例外。”
幸賀是北衙禁軍左右衛上將軍袁朗的字。
梁熙君這下切實體味到了樹倒猢猻散的悲涼境地,其他九衛上將軍迴避的恰恰就是齊王,風向大變,他們若還想自保,就必須與齊王府劃清界限。
他們是七萬兩千二的兵馬。
“這麼說,齊王府眼下能指靠的只有自己人了。”
齊王府的兩萬親軍。
袁瑞目露苦澀,“梁司長,朝廷有興兵之名,與皇權為敵時,哪裡還有自己人?人心失了導向,棄甲已是忠義,倒戈相向更是人之常情,這兩萬兵馬不知還能不能調得動。”
梁熙君跟著他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今夜我要帶王妃走,這孩子的生死與我無關。”
是為了齊王那句“弒子留母”。
她說這話時雙手叉腰,低頭看著自己的長靴,靴頭撥劃著地上的石子。月塵滿身,她的影子看起來寂寥頹廢,口吻卻是萬般篤定。
梁熙君,齊王安插在花鳥司內部的一枚暗樁,因為她是暗樁,齊瑞鮮少與她有來往,他對她的瞭解只限於此時,他不知她此刻在想什麼。
只聽此時此刻的她,道了一句英勇又決絕的話。
袁朗從遠處走來,聽到兩人的對話後道:“今夜齊王府若誕下一子,也許能搏出一條生路。”
齊王有了男嗣,齊王麾下絕大多數的人馬就願賭一賭生死。只要打出嫡系血脈的旗號,便有可能說服、吸收附庸,待機東山再起。任何一方勢力,都不會拒絕扶持一位王主的機會,旗號就是權力,權力就是利益。
如此,就要舉兵,就要反。
父子對視,沉默中達成了共識,梁熙君掃他們父子一人一眼,開口道:“不管你們打什麼商量,我要段年憶。”
年憶從銅川回到涇陽後,很快就溺了羊水,然後身子就痛起來,為她接生的人是位年輕的姑娘,不是齊王府的人,但是年憶認得她。
殿內只有她們兩人。
“是你,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