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笙不言,只躬身行了一禮。蕭浣池見他神形索然,不再勉強他停留在此,叮囑他保重後回了殿裡。
韋笙轉身往階下走,扶著刀又回頭,他看向“聞風軒”的牌匾,往下是正堂的簷檁,上面雕著花樹和鳥雀,有的展翅飛翔,有的佇立對語,而他身上的花鳥卻被至親的血水淋得鎩羽。
孫端隨著他的視線往上頭看去,聽見他一聲哂笑,他看向韋笙時,對方已經走出很遠了。
之後,陳國公蕭世勳前來面見燕王,失去賈旭恆,就失去了在門下省和尚書六部布控的權力,這對燕王府來說是一次重挫。
“喬盛還是老樣子?”蕭世勳問。
燕王頷首,“下了請帖,抱病婉拒。”
後面的話浣池無心再聽,近日事關燕王府前途的策謀一場接一場,結果越來越消極。窗外纏纏綿綿的雨落入她眼中,化成了萬千思緒。
她回想起初見韋笙時的情境,彷彿也是這麼個下雨天,京城大霧四起,那些投向燕王府的視線會受到一定幹擾。
韋笙站在廊下,臉上還掛著透過武舉後的喜悅,鄉野間長大的孩子,無門蔭庇護,甚至沒有家,他和堂姐相依為命,入仕憑得是一身硬功夫。
面對燕王的招募,他猶豫了,雖有重金為酬,但是做暗樁需要冒很大風險,他不怕被拔除,他只怕喪命後,姐姐會失去依靠,甚至受到牽扯。
浣池一向眼明,看穿了他的心思,“這事放在誰頭上都會有顧慮,不過你放心,燕王府負責你姐姐的終身,等她託付了好人家,你們姐弟雖不能相認,卻是各自穩妥了的。”
賈旭恆在朝堂上有聲量,他有權彈劾禦史臺,有資歷稱宰相,有資格議儲,為燕王奔走時,誰的話都敢回駁。但他沒有把這副強勢的姿態帶回賈府,人前瞪眼拍桌,跨進家門後反而是個溫和的人。
賈府家風好,上下和睦,鄉下野丫頭嫁做了尚書左僕射府上的長孫媳,與夫君湊成了一對恩愛鴛鴦。
彼時,浣池覺得欣慰。如今,那血濺在韋笙身上,也彷彿濺在她的手上。
“泓然最近也忙,”燕王輕嘆道:“如今再不見他來王府上玩了。”
浣池回過神,她與蕭世勳對視後剛要開口,卻被父親搶了話,“這小子貪玩兒,不成器,殿下莫要同他計較。”
“我怎麼敢同他計較,”燕王誰也不看,垂眼撥著茶蓋說:“只怕將來我得求他給條活路。”
聽這意味深長一句話,浣池抬眸,她看向高堂上的那個人,他很冷漠,冷漠能為他的爵銜鍍上一層特殊的華彩,她曾為此傾心,不明白姐姐為何會對燕王嗤之以鼻。
“秦澤?我寧死不嫁。”蕭嵐繪揚言,她因此受到了父親的懲罰,蕭世勳把她的名姓從族譜上摘除,將她驅趕。
此時,浣池在座下重新審視燕王,那份冷漠裝點在常人身上,他好像也就是個冷漠的常人罷了。
“賈府被誅九族,韋笙的身份已暴露,梅府被禦史臺監控,喬盛左顧右盼,忠心不可鑒。”她啟唇道:“王府的前程,一個蕭泓然決定不了任何。”
殿中所有人的視線都向她看過來,浣池起身看向燕王,“太極宮和齊王府聯手把王府逼上絕路,尋求與他們雙方抗衡的破解之道,那是痴心妄想。在太極宮一方眼中,燕王是異己,齊王也是異己,無論鏟除哪一派,對禦座上的那位來說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不是派系之分。”
“一先一後,王府求得是後。眼下不是臨危不茍的時候,茍存而後生,該低頭時就要低頭,請殿下三思。”
蕭浣池語氣平淡的講完這番話後離席而去,她暫時不想看到殿中任何一個人的臉,包括燕王和她的父親蕭世勳在內。
平康初年這個盛夏的長安城異常喧囂,因為平康帝沒有前往皇室的行宮避暑,本該扈從的臣僚和兵衛也都留在了京中。
平康坊因為一場雨的入侵愈發旖旎朦朧起來,入夜時,兩列樓館的燈火接連燃起,雨水澆下來,與光火勾兌,生出一盞接一盞的霧氣,街道的青石磚條上水光粼粼,倒映出一方夜幕和來往無數人的衣衫袍角。
“當初選年號,聖上因為‘平康’二字大為光火,懷疑政事堂有人藉故諷刺聖上的過往,但是聖上有心胸,不屑置辯,偏就選了這二字,‘聖人不忌汙名’,是聖上的原話。”
挑起話頭的人是溫緒,話說完他笑著看向了池浚。池浚捧杯而笑,“是為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