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料不錯,所以靈江幹脆就沒回去,天剛亮,便飛上季玉山臥房的窗臺。
“你住哪裡了?”季玉山站在面盆前洗臉。
靈江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化回原形後站在杯邊,踮起爪爪,將腦袋探進杯中啄水也給自己洗漱,聽見他問,便隨爪指了下藏雨樓院中的那棵梧桐樹上。
梧桐樹枝繁葉茂,粗壯的樹幹間尤可見幾處泥土築成的鳥窩,季玉山頓了頓,心想,好吧,鳥鳥去鳥鳥那裡借宿也是很正常的。
小黃鳥給自己搭理的很細致,身上每一處羽翼都梳順理清楚,好讓羽毛根根分明,丫字爪上沾點水,抬到臉上給臉擦幾下,再將額頭上一撮比其他地方長點絨點的呆毛抓兩把,好讓它們精神抖擻的立在腦袋上。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季玉山就在旁邊看著,忍不住暗暗嘖奇,心裡冒出一絲詭異的想法:他是要帶這只鳥去說媒的嗎。
靈江渾然不覺,將自己弄得一本正經鳥模鳥樣,最後還對著茶杯中的倒影看了片刻,才滿意的抬起胸脯,將兩扇小翅膀使勁舒展一下,飛到了季玉山的肩頭,淡淡道:“走。”
季玉山覺得他那句‘走’很像皇宮內院裡威嚴的皇帝回宮時對小太監說的‘起駕’。
可惜靈江這副雄姿勃勃的模樣並沒有維持太久,從藏雨樓去往殷成瀾的住處聽海樓,半路,靈江就鑽進了季玉山寬大的袖袍中。
那裡是馭鳳閣信鳥和訓鳥人的禁地,他既然現在要進,總要偷偷摸摸才行。
廣袖柔軟沒形,靈江別別扭扭縮在裡面,還要努力維持著自己羽毛不亂,他將翅膀張開護住腦袋,鴕鳥似的垂著頭,以防止那早上被他抓出形狀的風騷的呆毛淩亂,形象維持的十分艱難,一邊還要順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聽海樓位於萬海峰的峰頂,越往上,路便極為難走,每三十丈便設有攔人攔鳥的關卡。季玉山是殷成瀾的貴客,大總管交代過攔卡的人,所以輕易就放行了。
從山腰處往峰頂看,聽海樓好似懸空在崖峰上,從森鬱濃密的林中露出一角殷紅的飛簷和半個紅柱撐起的亭廊,等上去之後才會發現那陡峭怪石嶙峋的峰頂上竟被人從巨石上刀削鋸截了一座府邸。
府邸依山而起,高有三層,藍綠琉璃鋪頂,左側臨千丈絕壁,陡峭巍峨,右側倚汪洋大海,能聽怒濤,而那座聽海樓便在著群山起伏的最高處盤踞,清晨雲霞四披,夜裡舉手可摘星鬥。
府邸裡亭臺樓閣一應俱全,林木蔥蘢,清幽典雅,奇花異草多不知名,靈江將季玉山的袖子啄了個洞往外看,這才發現那座在山腰間望見的懸空的紅柱和飛簷只是聽海樓裡一處亭子,名喚倚雲,倚雲亭建在一塊飛來石上,故而才好似懸空。
站在聽海樓裡,望腳下漠漠中原如帛如錦,盡收眼底,風起雲湧,當真是如臨仙界,但凡登上峰頂進過聽海樓的人,無一不令人贊嘆。
大總管連按歌在門口相迎,此人身量修長,年紀不大,長得豐神俊朗,一雙眼卻泛桃花,見人三分笑,看起來像是極為好相處。
靈江從袖子裡的小洞看見他,心道一聲:“老狐貍。”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季玉山仍舊被聽海樓之景所震撼,意猶未盡的從蒼莽壯闊的風景上收回視線,感覺胸腔都好像被山風盈滿,清冽的風將身體裡的濁氣,心裡的煩苛冗雜都吹散,只餘下一腔自在肆意,心情都變得更好了。
他忍不住贊嘆:“此府邸選址、建造、格局真乃巧奪天工,大氣渾然,能建此邸之人,必定是生了個七竅玲瓏心。”
連按歌笑了下:“聽海樓是閣主親自繪圖帶人開鑿的。”
季玉山更是震驚了,從眼角眉梢流露出無比欽佩的神色,直抒胸臆高聲道:“殷閣主真乃當世絕妙之人。”
見他這副表情,連按歌在心裡涼涼地想:“可不是妙嗎,不然閑的蛋疼才能在山頂劈出一座樓閣。”
袖子裡的靈江默默打量四周,也在心裡想:“故意住的比鳥還高,果然有病。”
連按歌將季玉山帶到了二樓殷成瀾的書房中,讓他暫且等候,他去請閣主出來,季玉山道了謝,望見連按歌離開,就背對著屋門,小心翼翼抖了抖自己寬大的廣袖,小聲說:“靈江少俠你還在嗎?”
袖子裡的小黃鳥端著清冷高傲的樣子,嗯了一聲。季玉山道:“你要不要先出來藏起來,等一會我們說完話,我給你一個暗號,你便現身問他要不要訓你。”
靈江知曉季玉山必定不如他本身所展示的平凡尋常,不然大總管根本不會將他直接引到殷成瀾的書房裡,不過不管他是什麼人,靈江都是不感興趣的,也不好奇他要和殷成瀾說什麼,於是毫不猶豫就從季玉山的袖子裡鑽了出來。
這時,書房的門也恰好被推了開,在門開的瞬間,靈江飛出窗外,倒掛在了屋簷下面。
屋裡傳來的並不是腳步聲,而是像馬車的車輪緩緩滾動的聲音,接著,一聲低沉磁性的嗓音喚了一句‘季公子’。
靈江倒掛在屋簷下,想到這三個字是從誰口中說出來的,就忍不住從敞開的窗戶縫裡偷偷瞧了過去。
而他沒料到這一瞧,便誤了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