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清一住持還在不在那裡,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
車開到山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段從恕從下往上望,高山無枯槁,白雪下掩蓋著的林木還半露出墨綠色的枝葉。寺廟所在的地方被隱沒,絲毫不露。李叔拿著行李,段從恕的私人醫生是很年輕的二十多歲的男人一邊挎著醫療箱,一邊攙扶著他小心的往上走。
山間小路狹窄而規矩,一看就是經常有人走的,段從恕嘴角勾起一抹發自內心的笑。
停停走走約摸兩個小時,他們終於到了寺廟前,寺廟看起來簡樸而幹淨,很熟悉。大門大開著,一個老和尚從房側搬柴走到正門,段從恕一眼認出這就是清一住持,世界變化很大,人老得很快,但清一住持卻和幾年前沒有什麼差別。
就連腰間的那塊淺藍色麻布方帕也和當年以同樣的方式別著。
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住持打招呼,住持已經看到了他們一行人,隨手把柴放下,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笑得清淺慈祥:“施主,好久不見了。”
那樣子毫不驚訝,就像是他早就知道段從恕會來一樣。
倒是段從恕被他這清清淺淺的話語說得眼前一片氤氳,鼻頭發酸。
其實他挺努力的,努力討好自己愛的人,討他們的喜歡和開心,沒想到最後卻是他以為的人生過客把他記住。
這一句“好久不見”,就像是這些年他所有的努力都歸零,歲月又回到他大三時的迷茫和未曾獲得一樣。
段從恕話語艱澀:“對不起,打擾了。”
清一住持又低下身子把柴撿起來:“無妨,若你喜歡,也可多待一段時間。這已經很久沒人來了,好在房屋常掃,可直接入住。”
段從恕笑:“好。”
………………
住宿安頓好之後,段從恕和清一住持坐在小小的亭子裡,眼前都是花草樹木,半圈竹管導流著清溪,舒適愜意。
“住持,這麼多年沒見,你一點變化都沒有。”
清一住持端起清茶喝了一口:“變了,施主沒看出來罷了。心態,年紀,又怎會不變。”
段從恕喟嘆一聲:“當初說過不會再來的,清禪寺不解憂愁,我記得。現在我渾身俗事,卻跑來這裡逃避,真的不好意思。”
清一住持搖搖頭:“不必在意,這些年和尚一人獨居,現在倒也樂意有人打擾。世事本就難料,和尚從小念經頌佛多學教化,也沒想過後來的無人可說。”
“可是我看住持並沒有任何不開心。”
“守得心靜罷了,該經歷的都得受著。”
段從恕斂下眉眼,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住持,以後我就待在清禪寺當個和尚如何?”
清一住持看了他一眼:“施主說笑了,無欲無求,放下世事是遁入空門的前提,而不是目的。”
“唉,也對,是我本末倒置了。我活了二十六年,前面明明平淡如水不痛不癢,到了後面卻深陷在感情的漩渦裡無法自拔,現在的確是想逃避。”親情,愛情都是。他一邊想著放下不去在乎,一邊苦痛掙紮想要擁有。
段從恕將自己的煎熬和經歷全都坦白說出來,這些事埋在心裡都快把他整個人侵蝕了。而清一住持從來都是安靜沉默的聽客,聽他倒完苦水,就跟聽了他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沒有多餘的情緒起伏。
“住持,你說我該怎麼辦?”段從恕說完後這麼問,或許他不是想從別人口中知道答案,只是想表達自己現在內心的苦悶。
“施主為何到這清禪寺來?”
“逃避,想讓自己靜下心來,換一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