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依雲替金壑按摩完畢,說:“你先睡,我再下去一趟。”
金壑抬起一隻眼,看她從衣櫃裡翻出一本塵封多年的相簿。他叮囑了句:“早點上來。”便睡過去了。
銀枝坐在房間裡發呆,史依雲敲門進來:“銀枝啊,來,阿姨給你看個好東西。”
書桌上一角臺燈被擰開,房間裡只有這盞昏黃懷舊的燈光。銀枝乖巧地坐在她身邊,看她開啟相簿,一點點的講述照片裡的故事。
“這是我們在羌塘留下的唯一照片,給我們拍照的人已經沒了。那時候因為工作在藏北高原風餐露宿,還遭遇過野獸襲擊,好在我們都挺過來了。但是有同志沒熬住,有的死在那了,有的落下病根,回北京後沒過多久也去了。”
“我和老金的命是撿來的,所以我們過得自在開朗,人生在世,活著已經很不容易,為什麼還要給自己更多苦惱?也因為這個,我們沒有回內地。這個地方人煙稀少,我們能活得更簡單自在。”
銀枝問:“哪怕付出健康的代價,真的不後悔嗎?”
“不後悔。”史依雲說,“你看我們兩現在不還活得好好的麼。”
除夕夜,史依雲忙碌一整天,做了一桌團圓飯。金壑點燃500響的鞭炮,惹得不遠處的藏獒受驚狂叫。
金壑冷哼一聲:“沒見過世面的狗。”
銀枝怔神,一雙手捂住她耳朵。她聽不太清他說的話,卻能認口型。金世安說:“你也不嫌吵。耳朵不疼?”
哪裡會嫌吵?
銀枝想,她們村裡,家家戶戶放鞭炮,明裡暗裡較勁,看誰家的響誰家的亮,大有把天震跨的架勢。她曾在大家齊放鞭炮的時候在街上奔走,空氣的震動差點撕裂她。
相比之下,這裡安靜多了。
金山說:“我家過年就這樣,比不上別家庭人多。”
“你說什麼?”
“沒事。”他傻笑兩聲,看著她在明滅燈火輝映中的臉。
過完年便再長一歲,他們認識的年份也多了一年。這份緣像樹一般增長,一年多一圈,把他們兩牢牢圈在一起,永遠都分不開。
元宵節一過,草原還沒回暖,依舊寒風凜冽。
銀枝凝望遠處結冰的河流,跟金世安說:“我們該走了吧?”
轉眼出門四月有餘,再待下去,她會抗拒不了這的溫暖,如此便走不成了。
金世安沒意見,笑著說好。
史依雲嘮嘮叨叨的,說還沒開春路上危險,年剛過完就要走,你們趕著想幹嘛?
金世安笑著與她周旋:“銀枝想把這條路走完,我們早點去早點回。”
“你們這些年輕人吶。”史依雲似不理解地搖了搖頭,往後備箱塞了一大口袋風幹牛肉,“你也年級不小了,趁你爸現在鬆口,早點回來我們把事情辦了。聽到沒?”
“我會的。”
“銀枝呢?”
“在樓上收拾東西。”
史依雲忽然想到幾年前,除夕夜裡他兒子收到一個女孩子的來電,樂成了傻子。
她說起這事,喟然道:“兒子,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只要跟銀枝有關,你都是一沒有思考能力的傻子。
金世安一反常態沒有搭話。記憶彷彿飛到了一九九五年的那個除夕。那一年的春晚有無數經典節目。《如此包裝》裡,趙麗蓉頂著腰傷跳舞;他的昔日女神孟庭葦唱風中的雲雨;年輕的劉德華釀造一碗忘情水;各大歌舞團輪番爭奇鬥豔。一直到午夜的《今夜難眠》,電話一直沒有響。他等的那個人,一直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