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北涼邊地長大的人，不會理解民間對於鹿鼎公爺的感情，和三公子站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就是小時候社戲高臺上那個畫著白鼻子、掛著八角帽的大奸臣，而吳三公子，就化為小時候家裡神龕上供著的鹿鼎公爺的雕像，跨著高頭大馬，擎著偃月大刀，隨時有可能向自己頭上砍來。
帶著滿腹的虔誠和無比複雜的心情，他真心實意地說，“能夠為三公子擺宴接風，是一心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請公子移駕德園樓，為了這一日，下官精心準備了好些時日。”
和吳意預料的不同，這個世界對情報的重視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閣老府就佈設了一套遍及天下的情報偵緝系統，名為鷹眼。
鷹眼傳遞情報的手段，顧名思義，就是用喂熟了的老鷹。
前幾天吳意大戰玉門城、孤身闖陽關的英雄事蹟已經在鷹眼的傳播之下幾乎盡人皆知，獨有吳意還矇在鼓裡，在這裡津津有味地扮演著扮豬吃老虎的把戲。
遠遠地望見金碧輝煌的德園酒樓，身邊跟著的是這上闕城裡最大的官兒，吳意暗地裡歡呼一聲，今日總算痛痛快快來一次公款吃喝，上次去玉門赴任時流彩閣的一場公款吃喝就被周黑臉給破壞掉了，這次可得補償回來。
想到周宗祥，他心頭浮起一絲淡淡的悵惘，倔強的御史大人用生命踐行了他的理念，仰望長天，一張黝黑臉龐上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不屑地看著自己，耳畔彷彿回想起他輕蔑的聲音，“你們這些粗鄙武夫不行的，還是讓我們來吧！”
搖搖頭，驅散紛亂的思緒，吳家車隊剛剛離城，等他們走兩個時辰走遠點，自己再帶上小姑六妹趕上去不遲，免得城內兵馬追擊而去發生無謂的死傷。
這段時間，正好享受德園酒樓美食，順帶看看這方知府準備玩什麼遊戲。
德園酒樓的掌櫃是一位乾瘦的老頭，姓於，接待知府大人親自招待的貴賓也不下十餘次了，老遠地看見一行人走過來，就嚇了一跳。
主要是知府方大人的態度，太謙卑了。
他帶著府衙三名隨官恭恭敬敬地走在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身後，年輕人偶然興起問話，他趕忙碎步上前回答，姿態放得極低，渾不似府臺大員，倒像是跟在富家子身邊逛街的僕役小廝。
於掌櫃心裡咯噔一聲，那位年輕人該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上次欽差大臣駕臨都沒見到方知府如此作派。掌櫃的咳嗽一聲，從嗓子眼蹦出尖利的聲音，“叫廚房那幾個天殺的狗才仔細點不要出問題，看這架勢，出了簍子知府大人怕不是要砍幾個頭！”
廚子是重金從江南請過來的，平日裡大把銀兩供著，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生怕他們耍脾氣，現在關鍵時刻，須得把他們罵醒，省得待會掉鏈子。吼完這一嗓子，看見跑堂的一溜煙去了後廚傳話，這才放下心來，急溜溜迎出門去。
隔著老遠，方一心揚揚手道，“老於啊，冰淵雪豚弄好了沒有？”
於掌櫃見知府大人慎重，也不敢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諢，一本正經答道，“大人放心，要說侍弄這些珍奇食材的本事，這上闕城內，我德園樓自稱第二，可沒人敢稱第一。”
方一心呵呵一笑，“牛皮別吹早了啊老於，三公子人中龍鳳，什麼沒吃過，等下牛皮吹穿了，我可是要砸你招牌的哦！”
吳意心道，“別幫我吹牛皮了，我吃過的好東西可不多啊，要不，魚香肉絲、麻婆豆腐瞭解一下？”
於掌櫃珍而重之將知府一行貴客引到二樓西北角一間幽雅精緻的小廳內，進得房內，素淨的牆面上掛著兩幅山水字畫，牆角一株素竹，淡雅而出塵。冬日陽光灑在雕工奇巧的窗欞上，清晰地映透出原木的紋理。
推開窗，憑空伸出一方小小的露臺，極目遠望，一條清澈的小河蜿蜒而至，在離酒樓不遠處的空處匯成一面湖泊，冬日的湖畔清遠而遼闊，一道帶著水汽的寒風鑽進小停，捲起了字畫的邊角。
竟然在這北方草原營造出江南水鄉的味道，也算是有心了。
有絲竹之聲傳來，若隱若現。
望著卓然立於露臺上三公子偉岸的身形，方一心嘆了口氣，說道，“請公子入席！”
隨著吳意落座，兩名眉清目秀的小廝抬著一盤半人高的菜餚走進來，一人帶著清脆的童音高喊，“頭菜，烤乳豬！”
一盤盤異香撲鼻的精緻菜餚流水般鋪滿的整個餐桌，吳意也不客氣，大快朵頤，風捲殘雲一般，二十餘道菜就有一半進了他的肚子。
嘴裡還嚼著香嫩的牛裡脊，他隨意問道，“不知道方大人府庫裡是否有西蘭花和曼陀草這兩味藥物，玉門那邊將士們療傷需要這兩種草藥，我順道求購一些。”
方一心立即吩咐左右，“去府庫檢視一下，有多少裝多少，裝車後趕上前面侯爺府的車隊。”
吳意拱手致謝，若不是雙方的敵對立場，這方一心倒是一個乾脆利落的可交之人。
酒至半酣，飯至半飽，之前聽到的絲竹之聲再次響起，還夾雜著幾聲女子的尖叫，似乎在這樓內，有趴體正在舉辦。
望著中規中矩進來敬酒的於掌櫃，方一新開玩笑道，“老於啊，你這可不仗義啊。”
於掌櫃錯愕不已，頓時緊張起來，“不知府臺大人所言何意？小老兒哪裡做得不對，但請明言。”
方一新笑道，“今日我宴請貴客請客，你以為我出不起銀子是吧，怎麼把戲班子和美女們藏起來不讓我的貴客見識一下？”
於掌櫃現出尷尬之色，“時局動盪，酒樓生意慘淡，小老兒上個月買了幾個官伎，指望著能她們給客人唱幾支小曲，帶動生意有些起色。不過小丫頭們都是些蒲柳之姿，能歌善舞的不多，正找了些老媽子在教她們，吳公子人中龍鳳，實在是不敢叫她們出來現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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