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他說的話。
差不多這時,她才想到,那天她上岸的地方,離她住的小別院不遠,很近,好似他早知道她會要求要上岸回家。
若要找我,你知道上哪去。
他說,這麼說。
她確實知道。
元生當鋪。
她上樓時,那男人如以往那般坐在那裡。
羅漢床的桌案小幾上,點著香。
他倚在窗邊,一手支著臉,一手拿著一本書。
那書,不是帳本,是一本地方誌,但他沒在看,那男人垂著眼,像是睡著了。
明亮的天光從天井灑下,落在他身上。
她走上前去,脫鞋上了羅漢床,如之前那般,坐在小幾的另一邊。
香煙冉冉,嫋嫋。
「不是要走?」
他仍合著眼,但開了口。
「你不是早算到我走不了。」她轉頭看著窗外那方正的天井,和在天井之外的藍天,聲微啞。
「你可以走的。」他淡淡說著:「不需為難自己。」
「我爹死了。」她啞聲再道:「那女人沒有謀生的能力,只會坐吃山空。」
「你不欠他們。」
「我知道。」她說著,扯了下嘴角:「但他們是我爹的妻兒。」
「那男人從來也沒把你當成親閨女,你又何必?」
「我不知道……」她看著窗外天井上,緩緩飄過的白雲,啞聲道:「只是我原以為……以為事情或許會有所不同……」
「並不會,如果會,他就不會賣了你。」
那冷酷卻真實的話語,教淚水無端上湧,她紅著眼,強忍住,再問。
「所以,我還是你手上的棋嗎?」
「當然。」
男人的語氣,波瀾不興,像她問的,只是今日天色那般。
她含淚苦笑,繼續看著那方藍天白雲,緩緩道:「你就不怕,我記著你讓我家破人亡的事?就不怕把我留著,或許哪天哪夜,我逮到了機會,也反你?」
「你爹為富不仁,結仇甚多,才會在落難之時,無人伸出援手。你看過帳本了,你清楚他為求富貴,做過什麼事。溫家出事,只是遲早,遲或早而已。他若不曾想貪,不曾想賣女求榮,也不會就此攤上吳家,不會賠得血本無歸,不會讓人有機可乘,落井下石。當年,你才三歲,他就為娶新妻,將你趕出家門,這樣的男人,你以為他對你還會有什麼父女之情嗎?」
她啞口無言,只有淚盈在眼。
「那兒,早就不是你的家了。」
一句話,狠狠打在她臉上,戳在她心頭,教熱淚再忍不住,滑落眼眶。
她垂首閉目,抬手遮眼,淚水依然一再潸然而下。
驀地,溫熱的大手撫上了她的臉,用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
「你知道,比誰都還要清楚,那瘸子、老頭、老姑婆,還有那小盲女,才是你的家人,所以你才只想著帶他們走。」
他的聲,就在耳邊,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起身,到了她身旁。
淚紛紛,止不住。
他在她身旁坐下,將她攔腰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懷裡,教她枕在他肩上。「我知道你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