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昭昭瞪著他,氣焰忽地熄了:“但不是從小陪我長大的人。”
修逸不讓她坐,她就一直蹲著,轉過身去,留下瘦小寥落的背影:
“……你高高在上,嫌這名字賤,可我就剩這點念想,倒情願有人天天這樣叫我,提醒我別忘了以前的親朋好友,更別走歪了路,長錯了心。”
修逸金尊玉貴慣了,從不照顧誰的心緒,語調放緩也冷硬:“我只是不想你被人叫得那麼低。”
昭昭還是背對著他,拿樹枝戳地上的泥:“我本來就不高。”
“你不高,那為何不是別人和我在這裡躲雨?”修逸聽不得她這樣說,又補了一句:“而且修寧喜歡你。”
“噢。”昭昭敷衍答,她心緒翻湧,一時便靜了,再不說一個字。
嘈雜暴雨中忽有噠噠馬蹄聲靠近,何必帶近侍找來了。他翻身下馬,支傘湊到修逸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修逸聽後沉默片刻,看向昭昭:“你朋友有下落了。”
似是察覺到氣氛不對,昭昭神色黯下去:“……他怎麼啦。”
修逸有些後悔說了前面那番話:“他在充軍流放路上逃跑被抓回,按刑律處立斬。”
昭昭像石雕木蠟般定住,無聲無息,神情死寂,足足過了一萬年那麼久,緩緩點頭道:“好。”
幾滴溫熱的雨落在手背,昭昭懵了一會,才發覺自己在哭,眼淚一滴滴地落,像在下雨。她揩了又揩,但怎麼都揩不完……修逸見她茫然失措的模樣,輕聲道:“我不該說那番話。”
他嫌她名字不好,可再沒人會那樣叫。昭昭抹了把臉,強撐出一個笑:“不重要了。”又問:“他屍骨如何處置的?”
還能怎麼處置?賤籍流民,公差殺了埋都懶得埋。何必不忍說實話,衝身後手下使個眼色,立馬有人遞來包袱。
昭昭開啟,見裡頭是洗淨的破囚衣和被血浸黑的鐵銬……小多真的就這樣死了?
耳邊嗡嗡亂鳴,像被丟進了沉不到底的寒潭裡,茫茫前路,當真只剩她孤零零去走了。
昭昭仰起頭,望向修逸:“……世子爺,我想回家,給他立個墳。”
“好。”修逸躲開她盈淚的眼,吩咐何必:“你牌子給她,再牽一匹快馬。”
世道動亂,路上多設卡要,各縣也不輕放外鄉入內。
昭昭接過何必遞來的牌子和韁繩,緩緩翻身上去。
她形單影隻,何必放心不下:“小丫頭,要不要人陪你?”
昭昭把弓箭綁在背上,箭筒放進褡褳,搖搖頭說:“不了。上次那兩位叔叔送我回家,卻死得不明不白……我這般不祥,還是獨來獨往吧。”
何必語塞。修逸不勸她,淡淡道:“快去快回。”
青陽縣離此處不遠,昭昭應下:“至多兩日。”話落揚鞭策馬。
——
夜雨如洩,濃雲遮月。
過寅時,門卒們才打盹兒,就被咚咚敲門聲震響,嘈雜暴雨中有個稚嫩的聲音:“開門!”
門卒們疑心誤聽,下重閂一看,只見風雨裡踏出一人一馬。
馬背上是個姑娘,手持雲紋鎏金牌,冷冷道:“寧王府辦差,帶我去縣衙。”
門卒們不敢耽擱,牽馬引路,遮風擋雨,幾聲雷響後就到衙門,忙喊人來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