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已經做得很好了。祖父泉下有知,必當感激老太太為這個家所受的一切辛苦。”柳清竹由衷地勸道。
老太太卻搖了搖頭,痛苦地道:“不敢求他感激,我一時不查,叫一個人把這個家搞得烏煙瘴氣……只怕我便是到了泉下,他也未必肯見我……可我如今力不從心了,只能把事情交給你,你若成了,就算是替我贖了罪孽;可你若是敗了……那便是我害了你一世,我真是……咳咳……”
柳清竹細聽這番話,心中既震動,又有些詫異:“老太太說的那人,是大太太?”
老太太點了點頭,許久又搖頭嘆道:“她算什麼‘大太太’?她本是我的一個丫鬟,幼時在鄉間幾乎凍餓而死,我便帶了她到府裡來,沒想到她心比天高,手段又狠……”
柳清竹悚然一驚,腦海中莫名地閃過鵲兒那張溫良無害的臉。
恍惚之間,又聽老太太繼續說道:“勳兒娶了媳婦,是秦閣老家的千金小姐,知書達理,性子又好,在我面前比親閨女還親。過門一年多就省下了潛兒,又聰明、又健壯,任誰見了都說我這輩子的苦日子終於熬出了頭,可以含飴弄孫了。誰知道……”
柳清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緊張得忘記了呼吸。
老太太卻伏在榻上咳了許久,才沙啞地接著道:“誰知道月子裡莫名其妙地閃了風,我和勳兒幾乎把整個京城裡的大夫都請到了家裡來,也沒能留住她的命……潛兒剛滿月,就沒了母親。我見燕兒細心,就叫她過去幫著乳母照看孩子,想不到……”
想必這個“燕兒”應當就是大太太的閨名了。下面的話,不必說也可以猜到,俏丫頭日日到少爺的院子裡去幫忙照顧孩子,日久生情也是難免,否則她怎會成了後來的大太太呢?
果然,老太太隔了許久才可咳道:“過了幾個月,勳兒來向我討燕兒做側室。我當時雖喜歡燕兒,卻還是不肯答應——那時我已叫人幫勳兒另尋了一門親事,是豫州府尹家的小姐,只等潛兒母親過了白日,便要迎娶進門的。後來逼得急了,勳兒才對我說,燕兒早已珠胎暗結……我雖然生氣,也不能看著自己將來的孫子沒名沒分,只能答應了他。”
“可是老爺後來娶了那位府尹家的小姐嗎?為什麼……孫媳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位婆母?”柳清竹忍不住皺眉問道。
她印象之中,似乎並沒有人提起過這樣一位長輩的存在啊!
老太太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忽地嘆了口氣,竟閉上嘴不肯再言語。
柳清竹疑惑地看向素心,那丫頭遲疑了一下才道:“豫州府到咱們這裡有數百裡路,咱們府裡迎親的車馬提前一個月便出發往那邊去,誰知到了豫州府,卻得知那邊數日前已經送親出門。”
“莫非是在路上錯過了?”明知不可能,柳清竹卻還是隻得這樣問。
老太太喝了幾口水,放下茶盞幽幽嘆道:“哪裡有錯過的道理——後來豫州府送親的隊伍裡頭有人回去,說是路上遇到山賊……”
“怎麼可能?”柳清竹驚訝地叫了起來。
“是啊,怎麼可能?送親的隊伍足有幾百人,另外還有數百名官兵護送,什麼樣的山賊敢劫?一開始我們以為是那邊悔婚,或者姑娘糊塗不肯嫁,路上逃走了也不是沒有的事。誰知數月之後,京城附近剿滅了一窩山賊,卻在賊窩子裡發現了那位小姐……唉,造孽啊!”老太太說到最後,又是忍不住落下淚來,素心遞上帕子,她也沒有去擦,神情怔怔的,柳清竹看了不禁有些害怕。
但這件事情還是有些說不通。柳清竹遲疑了一下才道:“山賊至多不過搶劫過路的商旅罷了,豈能動得了府尹家送親的隊伍?這件事……”
老太太點頭嘆道:“那小姐被搜出來的當天就投井自盡了,後來審問那幫山賊的時候,山賊頭子竟不知道那是府尹小姐,只說是在山裡看到她孤身一人,便起了歹意……山寨裡沒有搜到陪嫁的物事,衙門裡只能照這樣結了案。一樁喜事成了兩家的門戶之羞,誰也不願再追究下去。”
柳清竹心裡暗暗思忖,或許是那位小姐自己逃走,不幸遇到了山賊?可這中間畢竟還是有許多說不通之處,上一輩的事,她不便多問,只得沉默下來,忐忑不安地坐著。
只聽老太太又嘆道:“雖然咱們兩邊瞞著,事情到底還是傳了出去,後來就有人傳說勳兒命中克妻。我本擬替他說一門親事壓壓風聲,他卻有些心灰意冷,只說不想娶妻,園子裡的事都交給燕兒管著。後來燕兒生下了一個女孩,雖然沒能養大,但勳兒——你公公還是打算把她扶正。我那時還有你二叔你三叔的事情要操心,也就沒有多管,隨著他的心意辦了。誰知後來……”
原來大太太的出身竟是這樣,難怪府中從來無人提起過她的母家如何。只是柳清竹有些想不通,既然她自己的出身如此,為何會這樣容不下一個同樣出身卑賤的兒媳婦呢?
“後來怎麼樣了?”柳清竹聽見老太太許久沒有接下去,忍不住追問道。
夢中說夢 說:
老太太說:“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竹子昏昏欲睡:“老太太,咱可以長話短說嗎?”老太太咧了咧沒牙的嘴:“不行,幾輩子沒有人聽過我老人家說話了!”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