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了,光沒了,信仰也沒了,就像廟宇裡沒了神佛。
他活著的意義,也沒了。
他多想也跟著死去,就這樣一了百了。
可是,母親的後事還沒有置辦,他又怎能如此不孝?
母親,生是鳳尾村的人,死也要是鳳尾村的鬼。
那天,北城下了很大的雪。
他帶著母親回家了。
與父親同葬在一塊土地。
多年前,鳳尾村一直有個習俗,死去的夫妻必須合葬,落葉歸根,人死後要回歸原本的土地才能轉世,所以不能火葬、也不能海葬,一定要土葬,因為土地可以滋潤腐爛的肉身,淨化骯髒的靈魂,化雨成風,洗滌罪惡,唯有這樣,下輩子才能投胎個好人家。
他想,
他的母親這輩子已經夠苦了,但願孟婆能在她的湯裡多加點糖,下輩子一定要是有錢人家的姑娘,生一個懂事乖巧的兒子。
他多想再當她的兒子啊。
但是,不可以的。
因為他是一個很不幸的人,所以下輩子,他們就別再相遇了吧。
只要母親能過得幸福,縱使距離越來越遠,縱使他依然深陷在水深火熱的地獄裡,亦心甘情願。
母親下葬那天,下起了綿綿細雨。
雨意柔情,送別母親。
他沒有哭,也沒有撐傘,只是直直地站在墓前,陰雨時節比下雪還要來得滲涼,他卻如同一座古老的雕塑,不會動,也不會冷,任由雨落滿了他的臉頰,隔著水霧,悲傷早已氾濫成河,一顆心都麻木掉了,活著又像死了,空有一具肉身卻失了最重要的靈魂。
他死死地盯著前面看,可眼神空洞,仿若灑了一層黯淡的灰塵。
母親的墓碑是嶄新的,而父親的墓碑已然發了舊,腳下的雜草是剛鋤掉的,供品也是剛擺上的,鼻間聞到濃郁的供香的味道,直到那一刻,他才從骨子裡深切地意識到,他沒有母親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滿懷愛意又熱烈地呼喚他一聲“阿丞”了。
世間最痛,痛不過生死別離。
僅僅三天。
他臉上的肉瘦下了整整一圈,皮包著骨頭,思念成疾,想得快要瘋掉了。
吃過午飯,下午兩三點,他說,想去墳前看看。
看什麼呢?看望長眠在地下的母親。
小時候,最怕墳前有鬼魂出沒。
但如今,他倒是真想這世上能有鬼魂。
這天,下雪了。
陰雲密佈,黑沉沉的一片,漫天往下落的雪花,星星點點,像會飛的精靈,落了他一身,似染了一頭的白髮。
寒風刺骨,颳得人臉龐生疼,可他不在乎。
他坐在墳前,把頭埋靠在墓碑前,在如此寒冷的季節裡,三天未曾閤眼的他,竟然無比安穩地睡了過去,呼吸清淺,緩緩進入了夢鄉。
夢裡,母親變成了二十幾歲的模樣,秀髮盤紮在後頭,眉眼溫柔,她垂下眼,拿著一隻撥浪鼓在彼時還是嬰兒的他面前搖來搖去,笑容宛若五月的陽光,“阿丞,你要乖乖睡一覺哦,等你醒來,媽媽帶你去巷口的王二姨家看糊紙糖,可甜了呢。”
好溫暖,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