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綏語氣從頭到尾都一如既往的穩重內斂,“賀老太太且勿慌張,此人說是僧人,卻是百年前一名道人,如今修為已被天雷摧毀,又烙下罪孽深重的印記,雖肉身化作凡人,卻依舊是地府一大罪人,小黑乃地府神犬,對其有鎮壓之責。”
賀老太太這才算是拿正眼看了賀綏,越看越覺得這人眼熟得緊。
賀綏看賀老太太這番模樣,自也明白對方沒認出自己,雖然無心牽扯太多,卻也老實的報了名諱。
一聽這人居然是小孫子賀綏,賀老太太面上的恍惚之色驟然一變,剛要開口說些刻薄的話,卻被賀峰一把抓住的手腕,力度之大頗為突兀失態。
恰好賀夜已經回來了,說是楊隊長他們也來了,因為聽說了這道人身上還有上百條人命,這可不是小案子了,已經帶了幾個警察準備過來拿人。
社協辦只負責抓人查案,後面的事就轉交警局。
賀綏點點頭,轉頭朝賀峰道,“抱歉,這人馬上就要移交到警局那邊,時間恐怕不夠寬裕。”
賀峰理解的點點頭,賀綏彎腰塞了一張黃符到道人口中,道人剛才一聽賀綏居然要把他送給那群警察處置,一時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會落到被一群螻蟻判定生死的地步。
精神恍惚間被塞了東西到嘴裡道人也沒有反應,不由自主張口說了三十年前就盯上賀家的事。
饒是簡單知道了大致情況,可如今親耳聽到詳細內情,賀峰面色冷硬非常。
賀老太太聽到自己丈夫也遇見過這道人,可惜賀老爺子堅信夢中的仙人,對道人的忽悠絲毫不在乎,還直言賀家昌盛應該是他們賀家子孫努力創造,反而對道人一番呵斥,說他居心不良。
因著這番緣由,道人幹脆動手弄死了賀老爺子,轉而趁賀老太太眼看賀家敗落之機,如此這般糊弄住了賀老太太。
道人卻是沒有對賀老太太下什麼迷心智的邪術,不過是賀老太太心智不堅,又見了道人施展了一些從不曾見過的手段,於是當作聖僧深信不疑。
等到聽說兒子兒媳居然是因為道人用了斑駁假氣運所以後繼無力遭了反噬才去世的,賀老太太已經遭不住打擊跌坐到椅子裡,面色慘白弱弱喘氣。
更別提後面道人今晚讓她裝病騙了賀峰過來,竟是打著要把賀峰扒皮抽骨取血肉煉那什麼氣運的想法。
道人說完之後房間裡只剩下賀老太太低聲哽咽的聲音,賀綏見周凱也過來了,不再多耽誤,跟賀峰打了個招呼,拎著道人離開了。
房間裡安靜半晌,賀老太太突然抬頭,“要不是賀綏帶了氣運來……”
賀峰驟然怒喝,“老太太慎言!”
賀老太太這會兒才注意到大孫子對她的稱呼居然已經變了,心裡驚駭至極,剛要說出口的話莫名膽怯的說不出口了。
賀峰此刻胸腔裡一股子憤恨翻湧無處發洩,又想到之前賀綏問他的那句話,只覺得臉上如同被人大力扇了幾巴掌,臉上燒得厲害,“阿綏前世有大功德,能夠帶著滔天氣運投生到我們家,那是上天給的福運,爺爺夢裡的人都說了,能保我們賀家百年繁盛,老太太如今還不反悔,真的要一錯再錯嗎?!”
賀老太太聽出了大孫子是在怪罪她,氣急拍桌,“你居然怪我?我這都是為了誰!”
賀峰只覺心累,轉身叉腰看著窗外的天空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聲音冷靜卻莫名帶著一股氣勢,“我不管你是為了誰,我只知道是您引狼入室,害了爸媽,害了阿綏,這些年還反過來把一切罪過都推卸到阿綏身上,害他至深。”
至於今晚險些又害了他的事,賀峰到底念在多年的祖孫情義,沒有在此時一併提起。
賀老太太吶吶不成語,最後強行自辨,“我也不知道……”
賀峰眉頭皺起,再轉身看賀老太太,已經全然沒有了以往的恭順,就好像在徹底的重新認識眼前這個長相刻薄的老婦人,“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你沒有被騙,你讓人取了阿綏的氣運,又反過來對他百般厭惡,就像是一個人偷了別人的錢財,卻又反過來恨那人錢財不夠自己花銷,可笑又可恨。”
賀峰說罷不再多看賀老太太一眼,轉身連夜離開了。
等到房間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賀老太太這才趴在椅子扶手上捶著胸口張大嘴無聲痛哭。
她如何不悔啊,這二十多年來她就沒有一天是不後悔的,要是早知道最後結果是兒子兒媳撒手人寰,就算是賀家落敗到只能做點小買賣她也不會動了那個心思啊!
日夜痛哭流涕,最後只能裝糊塗把罪過全怪到小孫子身上,又見小孫子全然沒有丈夫在世時對這個小孫子對期待姿容,賀老太太更像是找到了恨的人。
可假的終究是假的,今天全都被拆穿了,恨啊,她恨自己啊!
賀老太太一口氣沒喘過來,喉嚨裡發出嗬嗬聲,如同一潭爛泥般軟倒在地。
幸虧有被賀峰叫回來的護工及時發現,要不然今晚這賀老太太怕是就要直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