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個頭!誰家三歲小孩要是這麼玩,鄉裡的人不嚇壞了才怪!裴錦之垂下眼睫,額上卻青筋畢露,對上司的誇大其辭只在心裡腹誹,畢竟總要給頭兒一點面子。
徐信忿忿地拍掉熊猛的手,陰惻惻地指控道:“想不到虎軍如此厚顏無恥,在下不過基於盡忠職守出言告誡,你們竟然耍陰招偷襲我弟弟的馬!”
這句指控讓熊猛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別血口噴人,哪隻眼睛看到我們偷襲了?”一名虎軍弟兄怒道。
“難道我們自己人會偷襲自己人嗎?”徐信相信這個道理無人能反駁。
“這倒是隻有你們自己清楚了。”始終沉默的裴錦之總算開了口,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馬兒身上,直到聽了徐信的話才忍不住道。
“什麼意思?你想說我們獅軍跟你們一樣,是一群不知事態輕重緩急的無賴,在這節骨眼對自己人下手嗎?”這時才從後頭追上來的徐義質問道。
裴錦之只是沉著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馬兒的後方,“虎軍與獅軍狹路相逢,虎軍的人就算要使出任何陰招,也不可能是從馬的後方來吧?”她很快地在馬屁股上找到一根金針,在她說話的同時,一隻手始終在馬兒的身上輕撫,因此當她拔出金針時,馬兒只是一陣嘶鳴。
她舉高金針,細如發的金針在豔陽下光芒閃了又閃。馬兒雖然高大,卻相當敏感,連比它們矮小的人隨意靠近它們都會讓它們緊張,更何況突如其來刺入肉裡的一根針呢?
“當時徐副尉後頭是誰呢?我們的人與獅軍面對面對峙,金針卻是自你身後射來,三歲小孩都知道這不可能吧?”
徐信、徐義臉色都是一變,而獅軍弟兄面面相覷,有推諉,有鄙夷,有深思,卻不見愧色與疑惑。
他們其實很清楚,比起雖然魯莽卻上下一心的虎軍,獅軍從來不是一條心,私底下找機會互扯後腿也不是什麼秘密,更不用說徐信徐義在弟兄們的心目中,可不是什麼值得追隨的將領,讓徐氏兄弟出糗,順道讓虎軍的失職再添一筆,就算沒有這一針,其他的人也是躍躍欲試。
“一定是有亂黨躲在暗處偷襲!”徐義怎可能乖乖被逼到劣勢?立刻便道:“若非虎軍失職,叛黨怎有機會?獅軍聽令,我等身為金陵國精英部隊,保衛京城只能靠獅軍!”徐義慷慨激昂地說完,看向熊猛的神情宛如看著地溝裡的耗子,“獅軍必定會在三日之內讓京城恢複寧靜,你們這群烏合之眾還是快滾回去想想怎麼向上頭交代再三的失職吧!”
我操!虎軍部眾個個氣得雙眼噴火,卻只能在熊猛示意安分的手勢下,咬牙切齒地看著那群真正的少爺兵,洋洋得意地自面前揚長而去。
難怪陛下要將管理神策軍的職權交給淩校尉,難怪京城百姓看到獅虎兩軍碰頭,跑得跟飛的一樣快,真是講到京城神策軍,天就黑一邊啊!
不管有事沒事,無論好事壞事,下了崗位,吆喝著一塊兒到運河南岸,庚午裡坊的“大圓飽”喝一杯,是虎軍弟兄們最重要的消遣。
玄英城內除了皇城,共劃分為十區一百二十裡坊,每區十二裡坊,每一裡坊有幾十戶到數百戶不等,天幹為區號,合地支為裡坊號。
其中大運河與金碧大道兩邊的戊、己、庚、辛四區,同時是四座市集所在——金陵雖不實施市坊分離制度,但四座市集歷史悠久,這裡的裡坊往往高達三、四百戶,甚至含蓋了運河上那些河房,可以說是商業發展到極致的結果。
像今天這樣在獅軍面前揚眉吐氣,雖然那不要臉的徐義能把白的說成黑的,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喝酒慶祝的心情。
“走啊走啊!今天老子請客!”熊猛吆喝道。
十幾個今晚不用站哨也不用巡邏的弟兄大吼著,今晚不醉不歸!
裴錦之在隊上向來都是冷靜旁觀大夥兒玩鬧的那一個,比如今天這樣的事,換作別的弟兄,回到軍營裡,一定少不了和弟兄們各種哥兒們間的吵鬧與打氣,但裴錦之從不這麼做,因為她失蹤的兄長是虎軍敬重的上一任頭頭,虎軍弟兄們對裴錦之向來有幾分疼惜,總是體諒他的潔癖與別扭,最多隻是拍拍他的肩頭表示贊賞和佩服,對後進來說他更是受到弟兄們信任的副尉,不敢有任何冒犯之舉。
但是一塊兒到老地方吃頓飯,她倒不會推辭。
大圓飽的店鋪並不大,甚至有點老舊,小小的店鋪擠進他們一群人,別人的生意也不用做了。幸而掌勺的羅老爹是看著熊猛長大的老鄰居,不介意只做他們的生意。
店裡除了掌勺,只有一個身材壯碩卻笑咪咪的羅小二,既負責掌櫃,也負責跑堂,等得較久的弟兄們一反平日的性急和大剌剌,絲毫不敢催促。
“老爹,我要烤鹹魚,兩份!”他們甚至熟門熟路地逕自向後頭點菜,反正羅小二正忙著給每一桌上酒呢!
“魚都賣完了。”羅老爹低沉卻中氣十足的聲音自簾後傳來。
“啊?不是前兩天才進貨嗎?”他在巡邏時,看到羅小二從運河的碼頭扛了一籮筐新鮮魚貨,羅小二塊頭大,又天生神力,那一籮筐鮮魚若曬成鹹魚,少說也能賣上幾個月。
“進貨當天早上有個客人,把所有的魚都吃光了。萬有樓出事後,港口進出都有限制,這兩天完全沒辦法進新貨。”
“哪個飯桶這麼會吃?”雖然遺憾,也只能摸摸鼻子換點別的菜。
可不是他們終於懂得客氣,而是在這裡,他們不敢不客氣!
一直到大夥兒酒喝多了,吵吵鬧鬧到連街上行人都側目,裴錦之卻是滴酒不沾地全身而退。
這時外頭已是萬家燈火,晚市都開始了,兩旁店鋪裡新點上的、路上行人手上的燈籠,讓夜色下的京城浸淫在繽紛卻迷濛的光影當中。
她在店裡頭寫了信,用一文錢當跑腿費,拿給了流竄在這附近專偷外地人荷包的小乞兒,要他送到丙卯裡坊虎軍總部虎賁營裡,營裡留守的弟兄會來把酒醉的人帶走。小乞兒欠裴錦之好幾次人情,知道裴錦之隨時能把他抓到牢裡,自然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