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少雄不遠處,站著個中上等個頭的小夥子,二十露頭的樣子。看上去很精明,也很精幹。二目有神,正一眨不眨地望著方少雄。方少雄不認識他,在他記憶裡,從來沒有對方的影子。方少雄想,重名的多著吶,可能是他喊錯人了。
對方仍望著自己,露著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又喊一聲:“方少雄。”在等他的反應。
這次是千真萬確地喊自己了,方少雄困惑地問:“你是在喊我嗎?”
對方點了點頭,說:“咱不單是一個省,還是一個縣,名付其實的老鄉。”他向前與方少雄握手,握得緊緊的,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方少雄仍是不解,皺著眉頭問:“你怎麼會認識我?還知道我的名字。”
對方說:“我在咱省電視臺播的散打比賽中看見過你,你是連獲兩期的散打擂主。我很佩服你。那時候,主持人介紹你時,你還是體育學院的學生。後來幾次想去拜訪你,都因瑣事纏身沒去成。沒想到在這兒與你相遇,真是天意。走,我們找個地方聊聊。晚上,我請客。”
他們兩人來到一個街心花園,在木連椅上坐下,有點燙腚。他們不由自主地挪了挪屁股,感覺仍不是太好。此時,太陽還沒落下,熱量還在源源不斷地釋放著。來此散步的人不多。樹葉靜悄悄的,連剛才的熱風也消失了。
方少雄望著對方,欲言又止。他想盡快地瞭解一下對方的情況。他現在心事重重,又知道城市裡騙子五花八門,技巧層出不窮,在這個地方他不想多事。他只想在這裡安穩腳,一邊打工,一邊尋找自己的心上人。
對方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便開始簡介自己。
對方名叫萬石帆,現年二十二歲。初中畢業十多歲,打工年齡不到,上技校學門手藝,他又不肯。父親問他想幹哪一行,他想去少林寺學武術,學成之後,給大老闆當保鏢,不出力,還能掙大錢。父親指著兒子的腦袋瓜子,說:“媽的,你人不大,想得很周全。隨你吧,到那兒要爭氣,別給我惹禍。”讓他帶著錢,獨自去了少林寺。幾年歸來,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嘴唇上長出了毛茸茸的東西。父親想給他定親成家,他說,你養我這麼大,花了這麼多的錢,現在我長大了,得給家裡一點回報,我想出去闖蕩幾年。父親說:“你這個樣子能幹啥?”他說:“我學了幾年武木,還得在武術上找出路。”他也去過省電視臺,想展示下他這幾年所學的功夫。他在武校專攻的是武術和套路,不是專業散打,結果在爭霸賽中,第一輪就敗下陣來。但專家說,他身手不錯,反應敏銳,是一棵武術界裡的好苗子。只要肯學苦練,在這方面定有發展。回來之後,他訪名師尋高友,在武術上不斷深造。家裡又給他提親,他一口回絕了。理由很簡單,在武術上不搞點名堂,決不成家。後經朋友介紹,去廣州跟一個大老闆當保鏢。到那兒一亮身手,確實不凡,深得大老闆的信賴。當然,待遇也不低。掙的錢不時地打在父親的卡上。他處世低調,除去保護好大老闆的人身安全,其餘時間就是習武。大老闆雖然經營著不少生意,可在黑道上也是個人物,不免在江湖上動些手段,以彰顯自己的影響力。萬石帆對此是抱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從不管閑事。也有出手的時候,但決不手軟。老闆很看重他,誇他武術非常,又會來事,是位難得的人才。
在他出去的第二年春天,十九歲的妹妹經人介紹,來到這個城市打工。令人難以想象的是,來到這兒沒幾天就失蹤了。父親知道後,立即趕過來了。萬石帆也請假從廣州來這兒,找到介紹妹妹來這兒的那個親戚。那個親戚見到他爺倆就哭,說對不起他們全家人,她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說已報了警,派出所也立了案,只等破案的結果了。萬石帆和父親在這座城市找了幾天,妹妹仍石沉大海,沒有下落。父親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夜之間頭發就白了好多。萬石帆心裡也難受,一想到活潑可愛的妹妹失蹤了,他就想高聲罵娘。他們的那個親戚也整天淚水漣漣。他們去當地派出所幾次,回答說,正在竭盡全力破案,一有線索就及時告訴你們。
廣州老闆又催著他快回去。父親艱難地說:“你回去吧,不能拿著人家的錢,不給人家辦事。你在這也不起啥作用。”父親說著,抹了一把眼淚。
萬石帆說:“你呢?”看著父親滿面愁容,他心似刀絞。
父親咬著牙說:“我不回去!找不著你妹,你媽也不會讓我回去。”
父親又說:“我在這裡一邊打工一邊找你妺妹。”
他說:“您一人在這兒,我不放心。”
父親說:“怕啥,不是有你表姐在這嗎?”
父親在附近工地上,找了一個建築活,泥工,一天一百多塊錢。幹到年底,找到年底,仍是毫無結果。父親與表姐一塊回來過春節的。表姐見了姨媽就哭,說對不住姨全家。她說,年後她還去那座城市,找不到表妹,她決不離開那座城市。
今年初,表姐又來到這座城市。父親出於種種原因,不能來了。母親自從知道小女兒失蹤後,就天天哭,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一給兒子打電話,就說:“石帆,今兒我又夢見你妹妹了。兒子,你可是她親哥,不能不問。”
母親的話像一塊快巨石壓在他心上,讓他時時喘不過氣來。
父親勸母親:“你不要給兒子壓力,他一人在外也不容易。再說,他能有啥辦法?”
母親就哭,石帆在電話裡聽得清清楚楚。母親賭氣地說:“我只能指望他了,他是我兒子,咱閨女的親哥,我不指望他指望誰?他是男人。”
聽到母親的話,他覺得自己肩上有千斤重。年底,他回到家,望著父母的樣子,他不能自已地哭。
春節過後,石帆對父親說:“爸,媽媽這個樣子,你是不能出去了,你要照顧好她。妹出了事,咱家的日子還得過下去。妹的事,我不會撤手不問的。”
到了廣州,他就打表姐的手機。表姐說:“你放心幹你的就是了。這邊一有小妹的訊息,我第一個告訴你。”
他知道,小妹很可能是被人販子騙走了。想盡快找到小妺,不是一項小工程。如果小妹有心,現在資訊這樣發達,我們有團聚的那天。可他們的家人,會給她提供這樣的條件嗎?
母親每次給他打電話,都提小妹的事,讓他盡著當哥的心。
讓他想不到的是,從今年五月末,他突然給表姐聯系不上了。向她家裡打電話,她家裡人也焦急萬分,說你表姐也給家裡斷了聯系。在失聯之前,給她爸發了條簡訊:爸,會有一段時間與家裡失去聯系。但我沒有事,你們放心。隨後,就失聯了。
他覺得大事不妙,便辭去保鏢一職,來到這裡想看個究竟。老闆不想放人,說:“你覺工資少的話,我可以再加,但你不能離去。你是個很難得的保鏢人才。”
他知道自己跟這位老闆,幹過諸多不見陽光的事。但拿人錢財,就得替人辦事,這是天經地義。他說:“你對我夠好的了,我走不是因為錢財的事。我妹去年失蹤了,至今杳無音信。現在,我表姐又下落不明,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我得去看個究竟。老闆,真的對不住了。”他向老闆深深地躹了一躬,表示歉意。
老闆說:“既然是這樣,我就不為難你了。請你記住,隨到隨要。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他說:“謝謝老闆對我的信任。”
臨走,老闆多給他一個月的工資,又有一個不菲的紅包,說是路費。老闆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近旨遠地說:“石帆,離開這兒,就把這兒的一切當作一個夢,最好埋在心底。”
他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這我知道。離開這兒,我啥都忘完了。”
老闆一臉滿意地笑:“祝你馬到成功。”
他來到這座城市,就去舞蹈學校尋找表姐。打聽的結果,是表姐一個多月前就辭職了,至於去了哪裡,不得而知。他一連在附近盯了幾天,根本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禍兮福所倚,沒想到在會在這兒,碰到他所崇拜的散打高手方少雄。
方少雄聽過他的敘述,感慨萬千。沒想到他與眼前的這位年輕人有同樣的經歷——他失蹤的是同胞的妹妹,而自己失蹤的是心上戀人。同是天涯淪落人。
萬石帆:“你怎麼來這兒了?”他知道,省體院畢業的學生,肯定得當體育老師。
方少雄知道他的情況後,對他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於是,他就敘說了他來這座城市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