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成平忍不住又一次覺得心寒:“與翟道石的爭執裡,有人站在弱者的角度上仗義執言,以道德逼迫翟道石道歉,翟道石固然有不對,可別忘了,他乃當朝在冊五品大員,五品!”
“咱們不如打個賭,”成平動動被裴夏拉著的手腕:“翟道石不會道歉,司裡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公府不會,公府會趁機除名一個人,或者兩人,藉此殺雞儆猴。”
疫情發展到這個集中爆發的關鍵時期,人人疲憊不堪,人人牢騷滿腹,第一班疫區幾乎沒保住,第三班短短幾日便有趕超第一班的勢頭,大家夥疲疲沓沓,上頭是時候出手敲打敲打這幫不知好歹的家夥了。
“除名……”裴夏秀而黑的雙眉微微擰起,思量幾息,忽而抬眼,與成平四目相對:“你是說,他們會除名原公差?”
成平沒說話,點頭的時候用力閉了閉眼睛。
讓裴夏佩服的是,這件事的結果,真的是像成平所料,幾日後原公差離開了緝安司,但公府並未除名他,而是讓他“主動”辭離的。
在疫病不斷帶走人性命的恐懼威脅下,這件事像風過虛空,很快就被人遺忘。
疫情接連爆發,人人忙得自顧不暇。
十日後,第十一日傍晚時分,教化坊疫區裡外終於未再爆發新病患,第三班封鎖區沒公務內容日趨輕松,公務量日趨減少,縱使有一兩個人得過且過,大家整體上卻未敢有絲毫懈怠,唯怕功虧一簣。
下午,被上官點名喊回緝安司議事的溫離樓姍姍來遲,眼睛下的兩團青色比昨日見時更黑更大,走起路時腳步都有些飄虛,說話更是鼻音濃重:“小成,今日裡面活不多,我且先去睡一會兒去,有事便喊我。”
“得嘞。”正在往疫區關口搬物資的成平應聲作答,兀自忙碌不休。
疫情到這個時間,根據醫工房負責人琚少賢的新要求,公差們也開始喝大鍋藥,裴夏和簡方在熬藥。
經過幾日朝夕相處,裴夏和成平簡方慢慢熟絡起來,熬好大鍋藥並分裝好,裴夏來物資棚找成平。
彼時,物資棚裡,登記冊亦按在地上,成平亦蹲在地上,正認真補錄方才出庫送進疫區的物資,忽然後背一沉。
“成平,我好累啊……”裴夏拖長聲音,趴在了成平背上。
毫無防備的人差點沒穩住身子被掀翻,成平拉住環在自己脖子下方的小臂,無聲笑起來:“這會兒也沒啥要幹的活了,回帳篷歇著吧,那裡有炭盆,暖和。”
女公差睡覺的帳篷裡放有個炭盆,是簡方掏灶臺時特意弄來取暖的。
“我不去,”裴夏下巴擱在成平肩頭,有些硌得慌,故意晃著成平,調子懶散:“你怎這般瘦?”
成平被背上人晃來晃去,寫字的手跟著不穩,笑出聲來:“還行,也不是很瘦,先別晃,就差幾行字了。”
“不瘦麼?”裴夏不相信,食指指腹戳戳成平緊致的臉頰:“除了骨頭就剩皮,小成公差,你吃進去的肉都長去哪裡啦?哎呀!”裴夏忽然輕呼一聲。
是成平被晃得寫不成字,幹脆揹著這丫頭站起身來。
那邊有個高腳方凳,成平將人背過去放到凳上,似嗔非嗔戳了下裴夏腦門:“我到底也不是瘦的甚,肉都長在了該長的地方,你且先在這裡坐著歇會兒,待我把登記冊補上,就……”
“成平!成平!”外頭疫區關口方向隱約傳來呼喊聲,是張勁勉。
“來了!”成平應聲就沖了出去,大跑小跑來關口:“要什麼?”
張勁勉戴著口鼻巾,修長有力的大手一擺,重新叉回腰上:“不是要物資,是找溫司,琚少賢找溫司,解除隔離的幾個病患要轉移到黃色區域,說是需要溫司過去現場!”
事關疫情,成平不敢大意:“行,我去問問溫司,你將等我下。”
男公差帳篷外,甫靠進,就聞見男人紮堆時産生的那種特有的無法形容的味道,像是腳臭味屁味汗臭味的混合,又像是豬圈清洗過後的味道,成平猶豫片刻,隔著帳篷門布喊溫離樓:“溫司?溫司?”
喚罷,側耳,裡面沒有絲毫動靜。成平不得不掀開門布,頓住呼吸往裡瞧去,一眼就看見枕得頗高且正裹著被子睡覺的溫離樓。
床板按照正常人身高定製,溫離樓個頭有些超標,無法平躺,睡覺要麼曲起腿要麼枕靠高一些,特意給他本人拉的床板上,現在躺著昨夜巡了大夜現下在補覺的公差,少司公只能將就在不合適的床上。
大個頭躺在短床上,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憋屈,甚至還有那麼幾分可愛。
成平又喚:“溫司!”
“嗯,咋了?”和衣而睡的人醒過來,掀開被子下床,撈起皂靴往腳上蹬,迷迷糊糊半晌才蹬進去。
“沒有大事,就是琚醫官找。”成平把張勁勉轉述的事情再轉述給溫離樓,罷,溫離樓已經起身來到門口,長長伸了個懶腰。
才睡醒的官爺睡眼惺忪,眼裡布著血絲,鼻音頗重。眯起眼睛看成平,少司話語卻是含笑:“日他嘚兒,轉移病人找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他上司官,他要轉就轉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