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醫工房現行疫病處理方案,醫工們建議將發病屋子的窗戶全部做釘死處理,可防止蟲鳥貓狗進來,將病帶出去傳播,盡管在一線防控者看來,這種規定對於疫病防控來說屬於六個指頭撓癢——多一道。
成平忙碌,八個窗戶一個天窗此前只釘了一個半。
按照樓正興的打算,文首釗進來後,他將會按照風險從低到高,即從十號到一號這樣的順序引導文首釗進疫區巡查,為一號屋舍釘窗戶爭取來時間。
按照鄭毅估計,待文首釗巡倒著查完十到二號,一號屋舍窗戶能釘完。
文首釗一行還帶著一位醫工,他們進二區後,先在議事帳篷和樓正興說了幾句話,然後就由樓正興安排人手,引導那二人進疫區巡查去了。
可是鄭毅沒有想到,那原公差竟是個如此會拖後腿的——鄭毅扛了木板先進去,讓原公差帶錘子和鐵釘,誰知道那姓原的就只隨便拿了十幾顆釘子,導致二人進去後釘沒幾個板子就沒了鐵釘,鄭毅讓姓原的來前面找成平要釘子,他則在附近尋尋有否釘子,誰知道姓原的會半路跑去抽煙區,坐下抽煙歇息去!
外頭,成平跑裡跑外忙碌,並沒有將最高官長文首釗下來巡查的事太放在心上,待一股腦兒忙到酉時二刻左右,成平繞遠路給二隊送物資回來,才一現身,就被兩位武侯喚住,帶進議事帳篷。
“成平,一號屋舍是你在負責?”甫進議事帳篷,醫工房檢行指揮翟道石站在長桌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食指點在桌面,神色陰沉到極致。
成平頓知不好,擰眉,口中有些發幹:“是。”
“啪!”一聲響,一本公差們隨身攜帶的口袋冊扔拍在成平面前的長桌上,翟道石的怒吼接踵而至:“看看這上面記錄的一號屋舍是什麼情況?!你領著公府發的薪水,整天在這裡頭幹什麼?接手屋舍這麼多天,連個窗戶都沒有給我釘死,你整天在裡面吃屎嗎?……”
成平垂手而立,頭微低,沉默著任眼前這位官階和文首釗一樣高,而且還不受緝安司管理的醫工房最高官長檢行指揮翟道石破口大罵。
也不知被罵了多少不帶重複的話,始終沉默的成平終於等來她的救兵樓正興。
畢竟樓正興和翟道石打交道多,知道如何平息這位醫官爺的怒火,三言兩語將怒火引上自己身,將責任全部攬下的樓正興暗暗瘋狂擺手,叫成平退出了議事帳篷。
活沒幹好,即便已經竭盡全力了,那些當大官的沒人在乎,他們只看結果。成平心裡固然難受,甚至擔心因此被公府除名,畢竟自疫病發生以來,文首釗藉此除退好幾位公差,並安排了自己人進來。
如今這個時候,成平還不想丟這個飯碗。
樓正興一力處理這件事去了,落黑,入夜,翟道石罵成平時順帶把整個第三隊從上罵到下的事情,不知被誰傳到鄭毅耳朵裡。
疫病發生,基層所有人拼著性命撲上來參與防控,結果因為窗戶沒釘,被上頭人否定得啥也不是。
犯了錯,我們承認,我們改正,可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把所有人做的所有事都否認,那麼,大家那些沒日沒夜的辛苦,算什麼?
當夜,鄭毅攔住準備離開的翟道石,二人發生了幾句口角,旁邊又有幾個公差說了幾句翟道石不是,要翟道石道歉,眾人和翟道石發生口角爭執,甚至險些動手。
下了職的第三班眾,有人參與和翟道石爭執,有人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看熱鬧,抱著胳膊隔岸觀火。
翟道石最終還是順利離開。
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成平,在翟道石走後長長鬆口氣,非但沒有被痛罵的沮喪,反而和大家玩鬧起來。
議事帳篷裡,大家對此事議論紛紛,個個義憤填膺,氣氛壓抑,成平跳出來調侃自己。
她學著文首釗罵人的樣子,一手叉腰,一手在虛空中用力一揮,說話時嘴往一邊歪,語速快得像扔飛鏢:“什麼狗逼東西,這個叫成平的家夥,啊,豬幹活都比她幹的漂亮,這種人緝安司留著做什麼?當年畫娃娃討吉祥嗎?辭退辭退辭退,我歆陽緝安司不缺人!不想幹的趁早給我滾蛋!”
這模仿可謂惟妙惟肖,極其精準地抓住了文首釗說話時的神態和氣質,終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同樣被罵的狗血淋頭的樓正興送走瘟神,此刻也黑著臉坐在旁邊,看罷成平模仿,他跟著勉強笑了笑。
畢竟是一手把成平帶出來的人,他一眼看出了成平那深藏在嘻嘻哈哈之下的忐忑心情,於是沖成平擺擺手,風輕雲淡道:“不礙事,沒事的,如何都不會除名,是我給你這樣安排的這些公務,有事也是樓哥在前面給你頂著,沒事啊,沒事……”
成平知道不會有事,有樓正興在,那些追究責怪落不到她頭上,她就是擔心自己因此給樓正興帶來麻煩。
畢竟疫病之下,每個人的壓力都那樣的大。
而且成平之所以這樣看起來沒心沒肺,有樓正興兜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亥初時候,這件事情傳到了緝安司副司,所有人的老官長汪公壽耳朵裡。
公府很重視這件事,書吏房的人甚至連夜過來對成平進行詢問,直到這個時候,成平才確定,此事即便驚動了司本部,驚動汪司,驚動書吏房,其結果也無非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的公務之錯已然不再是重點,”大家都睡覺去了,成平坐在庫棚的小馬紮上,低低對裴夏說。
“那重點是什麼?”裴夏拉住成平手腕:“你會不會被除名?”
成平搖了下頭,神色態度和平時一樣穩,理智得好像是局外之人:“鄭毅是透過科舉考試入仕,是司裡的重點培養人才,他因被罵而向書吏房提出辭官時,我的事就已經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