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蒲先生二人聞言,忙稱萬謝,隨即又扭頭觀看那小獵犬在屋內飛簷走壁、來去自如,上下翻飛撲殺蚊蟲,蒲先生贊嘆不已,又問道:“小獵犬英勇神武雖好,卻不知來去間可會走失?”
王特使笑道:“此犬有靈性。待到將蚊蟲驅逐一空,自會返回匣中酣睡。”
蒲先生連聲稱妙,又問:“既如此,何不在屋內放養?也好時刻做個保鏢。”
王特使答道:“未嘗不可。只是……此犬實有四隻,當年衛先生放養在屋時,曾在寢間翻身,不慎壓殺一隻,心痛欲絕。故此衛先生尋至木匣收斂其餘三隻,生怕再遭不測。”
蒲先生點頭稱是,又問道:“此寶絕非小可,敢問王特使可曉得其來歷?”
眼見小獵犬已殺得眾多蚊蟲不敢落腳,紛紛奪路而逃,王特使大加滿意點點頭,答道:“衛先生尚為秀才時,曾不堪家中雜務煩擾,獨自搬去寺院讀書。卻不料寺內蚊蟲甚眾,直鬧得夜不能寐。”
“我深知此番痛苦!”話音剛落,只聽蒲先生搶道。
王特使一笑,道:“一日飯後,衛先生疲乏不堪,倒在榻上昏昏欲睡,卻仍遭蚊蟲騷擾,久久不得入眠。正在心中叫苦,衛先生忽見一武人騎馬挎鷹,步入房內四下巡視。仔細看來,那武人身長兩寸,頭插雉尾;胯下戰馬有如螞蚱大小,臂上獵鷹恰似蒼蠅尺寸。衛先生正在驚異,卻見又一名小武人踏入屋內張望:那武人腰束弓矢,牽一匹碩蟻般的獵犬。不一時,數百名武人牽黃擎蒼,自屋外紛紛而入,列齊了陣勢。隨為首之人一聲令下,只見數百隻獵鷹一齊騰飛,四散撲殺蚊蠅;又一聲喊,只見數百隻獵犬一齊殺出,四下獵殺蚤蟲。頃刻之間,屋內蚊蟲傾盡斃命。
不一時,只見一黃衣人,頭戴平天冠,似是王侯模樣,騎行步入屋內。一眾武人覷見,紛紛下馬行禮,遂收攏鷹犬,將獵獲蚊蟲一併獻上。黃衣人審視一番大喜,高叫幾聲,便帶領眾人一併散去。
待大隊人馬出了廂房,始終裝睡觀察的衛先生連忙起身,追出門外檢視:但院外空空如也,已不見了大軍蹤影。衛先生大為驚嘆,冥思苦想,卻不知大軍來頭,遂翻遍屋內角落,意圖尋得蛛絲馬跡。至天色將晚,竟一併收起四隻被遺落在屋的小獵犬。衛先生大喜,忙將四隻小獵犬小心收在硯匣中,反複觀賞把玩,溺愛至極,甚至一度耽誤了功課。此四頭小獵犬與米食不聞不問,卻一心捕殺房中蚊蟲為食,故此衛先生得以在寺中求得清淨,一心誦讀經典,日後方才成得大器。”
待王特使話畢,本在頭頂盤旋叫囂的蚊蠅,已統統不見了蹤影。唯有小獵犬耀武揚威,守在門口向外怒吠。須臾,只見小獵犬閑庭信步而回,趴在匣中合了眼。
蒲先生早已喜得精神大振,只見他忙將小匣合上,恭恭敬敬捧去書桌放妥,遂與王特使拱手道:“此番多虧王特使援軍來救,我蒲松齡萬謝。”而劉國鼎先生與嫂嫂也應聲上前,一併向王特使致謝。
王特使拱手回禮,滿意道:“今日有幸助蒲先生解圍,卻也不枉我特意準備此禮。”
蒲先生忙道:“小獵犬英勇神武,稱作國寶亦不為過!多謝王特使相贈!何況小獵犬大有來頭,我定於書中仔細記下,以供後人傳看。”
“蒲先生能看上眼,實是再好不過。”王特使欣慰道,又問,“只是蒲先生可知寺院中矮人大軍的來頭?”
蒲先生點頭道:“《山海經》中,確曾有寥寥數言記載矮人之事。在下本還疑心此番記載僅是捕風捉影的傳聞,不想今日竟親得一見,我狐鬼居士可謂大開眼界。”話畢,蒲先生又道,“至於衛中堂之見聞,我方才思忖一二,心想或是與衛中堂身處寺院有關。”
“此話怎講?”王特使問道。
“依我狐鬼居士所知,大多寺院,因眾僧日夜誦經唸佛、得諸佛菩薩加持,固有鎮妖驅邪之能。不止於此,有些寺院更是為鎮壓一方妖邪所建,由高僧大德守護。故此,寺中有怪異之事,卻也不足為奇。”言罷,蒲先生又詭秘一笑,繼而道,“而寺院一旦荒棄,便失了加持、難降妖孽。故此,荒棄寺院大多有奇聞逸事流傳。實不相瞞,我每至一地,便要與當地人問得本地可有荒棄寺廟。若有,則十之八九有奇聞傳說與此寺有關。”
話畢,只聽劉國鼎先生哈哈大笑,道:“松齡,你卻仍是老樣子!實不相瞞,今番我方才自福建而返,正為你帶回一宗奇妙怪談相告。”
蒲先生聞言,忙道:“岳丈在上,請將此事與孩兒道來。”
“松齡,我二人雖有數十日未見,卻怎至於如此客氣!實在見外。”劉國鼎先生笑道,“男生子之事,松齡,你可曾聽聞?”
不料嫂嫂聞言,登時搖頭道:“爹,此事實在荒謬,大不可信!男人怎有生子之能?”
蒲先生聽罷,笑道:“子非男兒,焉知男兒不可生子?”
嫂嫂毫不示弱,亦笑道:“子非我,焉知我不知男兒不可生子?”
聽聞此言,我、王特使與劉國鼎先生三人早被逗樂;劉國鼎先生哈哈大笑,拱手道:“松齡,香雲,你二人真乃天作之合!我當初眼光果真不差!”
但嫂嫂卻不依不饒道:“爹,且說男人如何生子?莫非剖腹不成?”
劉國鼎先生一愣,大喜道:“小女不愧聰慧!香雲,你所言正是。此二子乃是自肋下剖出。據傳有小童夢中見一仙人將他左右肋骨各剖下一條,待醒來,見肋旁竟真有二子啼哭。掀衣相視,只見肋下兩條剖痕儼然,便將二子取名天舍、地舍。”
此番輪到嫂嫂一愣,鬱悶得掩面不語。而劉國鼎先生繼續道:“那童子之主卻也頗有名氣,不知王特使可曾有所耳聞?此人姓楊名輔,乃是福建總兵。”
王特使聽得,登時眉頭一皺:“楊輔?豈不是那‘孌童總兵’?”
“正是。”劉國鼎先生答道。
只聽王特使一聲冷笑:“哼,怕是多行此等茍且之事,遭了天譴之故。”
劉國鼎先生聞言一笑,低聲道:“實不相瞞,此事我初去福建時,雖聽聞生子之人乃是楊輔童子。卻不料有舊友與我暗中道,生子之人實則為楊輔本人。只因當地官府於此大加忌諱,故假其童子所代。”
嫂嫂聽罷,與蒲先生正色道:“相公,此事實在蹊蹺,還請謹慎。”蒲先生含笑相應,遂問劉國鼎先生道:“岳丈,此事可有證人?”
劉國鼎先生笑道:“有得,有得!我舊友在府內做事,親眼見著楊輔大腹便便,終日出入省府,常與人道:‘我竟無故受孕!奇怪!’”
蒲先生一驚,又問:“岳丈,敢問此事前後,可有異常?”
“此事之前,卻也並無異常;至於楊輔産後不多日,卻遭福建巡撫蔡仲遠急召,以謀反之罪當場誅殺。”話音剛落,只聽王特使驚道:“蔡仲遠?!莫非是福州之‘不戰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