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難聞,你捂著點。”
旭日東升,寒森森的空氣裡驟然生出一股熱意。
夏淑晴接過手帕,沒有逞強,因為光是一牆之隔,她都被腐肉味刺激得鼻子發酸。
心裡頭更不是滋味,昨日還生龍活虎的少年郎,今日卻落得如此下場——躺在草蓆上,身上鋪滿了石灰,像是處理得瘟疫暴死的病人。
倘若她未及時發現,倘若她不是太子妃,齊昶此刻應該已經被丟至亂葬崗,無人過問真相了吧?
他的臉上全石灰,隱約能看見紫紅色的斑塊,胸口處的衣料被肖敬撕開,一道“工字形”傷口赫然出現,皮下的肋骨斷得齊整,彷彿是被利刃按進胸膛,戳穿了心肺。
一擊斃命,幹脆利索。
夏淑晴胃裡一陣翻湧,惡心勁兒沖上心頭,引得無限哀慟,她沒用手帕捂住口鼻,而是緊緊攥在手裡,朱珩輕嘆氣。
站在一旁的穆鄧辰直流冷汗,嫌惡地捏住鼻子,祈禱早些結束,還不如給他來個痛快。
蹲在齊昶屍體旁的肖敬早已見怪不怪,反倒為她的反應感到驚奇,指了指那處創口,道:“您瞧,此乃稜鐧傷,為稜兵所傷。而這兒還有一塊凹痕,皮下出血,可見兇手正是持四稜鐵鐧取了他的命。”
“只是奇了怪了,且不論如今使用鐵鐧的人稀少,單憑翻窗偷襲用鐵鐧就不可思議,簡直小題大做。”肖敬有湊近瞧了瞧,“光看這創口,獨具兇手特色。”
鐵鐧笨重,惟力大之人才能運用自如,多用於戰場上擊殺戴盔甲計程車兵,但如今大多使用長槍、鳥銃和苗刀。
肖敬覺得這兇手排場真夠大的,又是選在驛站內殺人,又要使用特徵如此明顯的兵器,多少有挑釁。
就是可憐了草蓆上的小兄弟。
佇立一旁的夏淑晴聞言一怔,唇線緊繃,轉頭去看朱珩,發現他也在注視著她。
兇手極有可能是來滅口的。
但令她如此惴惴不安的是,她想起來,二哥夏其卓的拿手兵器便是四稜鐵鐧。
幼時,父親操練大哥二哥時讓他們先學長槍,但夏其卓不肯,執拗地要學鐵鐧。為此他捱了不少打,坐在臺階上的夏淑晴捧著臉問他:“鐵鐧有什麼獨特之處嗎,為何非它不可?”
夏其卓仰著小臉驕傲道:“那天聽塾師說,曹州之戰中,嶽元帥便是揮舞著四刃鐵鐧,沖鋒陷陣,帶宋軍大獲全勝的!我也要學會這一手,將來亦能中流擊楫!”
夏淑晴再不學無術,也知曉嶽飛的故事,眨巴了幾下眼睛,還是沒忍住說:“可嶽爺爺會的兵器數不勝數,他最拿手的應該是瀝泉槍吧?”
如此崇拜岳飛,不先學槍怎麼說得過去。
“哼。”夏其卓轉身拾起重達兩三斤的四稜鐵鐧,揹著她大聲道:“你經常逃課,自然沒見到塾師把曹州之戰講得有多麼繪聲繪色,扣人心絃,定不懂鐵鐧的勇猛帥氣!……罷了罷了,你懂什麼,玩你的木頭去。”
“……”
後來他真的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少將軍了,雖遠不及嶽飛英明神武,但一手四稜鐵鐧頗有氣勢,沒丟他崇拜的戰神的臉。
只是放在當下不合時宜。
又會四稜鐵鐧,又與齊昶有聯系,無巧不成書,教她很難不去猜想其中聯系。
雖然她知道夏其卓赤膽忠心,定不會做此等勾當,但她不敢賭儲君心思,懇切解釋道:“絕對不會是我二哥,一定是有人要栽贓陷害。”
朱珩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嘴唇張了張又閉上,最後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柔聲道:“我相信你,無需自證。”
他在心中道歉,因為思忖良久也不敢實話實說,終是欺瞞了她——
他不敢告訴她,夏其卓已去世一年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