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的太監也意識到了,剛想抓住她當人質,但她已奮力跑了出去。她透支了全部體力與勇氣,如離弦之矢。
朱珩也朝她奔來,去接住撞進他懷裡的她。他的衣襟被打濕,有雨水、血水和淚水。
他抱著換身濕透的夏淑晴,為她撐傘,把狐裘披在她身上,密不透風。他感覺彷彿有無數根細密的針紮在他胸口上,聲音沙啞又哽咽:“對不起,來晚了。”
他既慶幸又憤怒。
慶幸他擔心雨太大,帶著傘來尋她,及時發現了五具宮女的屍體。又恨自己當初不親自護送她回去,恨巡邏侍衛翫忽職守。
如果他來晚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而夏淑晴再也裝不了鎮定與矜持了,她緊緊箍住他的腰,如饑餓的小貓放肆地舔舐唯一的慰藉,在他胸前又蹭又哭。引得侍衛們紛紛側身,不敢看他們親暱。
直至他溫暖寬厚的懷抱將她裹住,她才感到踏實:她成功死裡逃生,她活下來了!
這次是真的劫後餘生。相比上次誤會自己中毒身亡,怒斥朱珩小人,這次更令她後怕。倘若她沒猜對,那刺客殺人如麻不與她廢話,那她是不是也化作了一攤血水,發爛發臭,成為一樁宮闈秘事,出現在後人茶餘飯後的談笑中?
這回,當冰冷的利刃觸及她白皙的脖頸,滂沱大雨砸得臉生疼時,她大腦竟一片空白,沒細想過後事。
使得她這才意識到,當危難來臨,上天不會給她留感懷的時間,甚至可能連最後的告別也不給,例如那幾位宮女,倒在血泊前只留得一聲慘叫為遺言。
恐懼再度籠罩在她心頭,她十分後怕地抱著朱珩。明明他就在眼前,她卻好想好想他。他似一杯鹽水,越喝越渴。
朱珩許久沒見過她如此害怕的模樣了,他怔了怔,抬手欲揩她臉上的淚珠。結果她有點兒羞赧,從他懷裡抽身,扭頭不讓他碰,抽泣道:“……好丟臉。”
“夏淑晴,你很勇敢。”
朱珩摩挲著她的臉,然後扣住她的後腦勺,又按回到他胸前,聲音低沉:“想抱我又不丟臉,人之常情。”
“……”
夏淑晴靜默著,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感到心安多了。
而那太監懊惱地暗罵一聲,全然沒想到她跑得這麼快。眾多侍衛已包圍過來,眼見跑不掉,他想再殺個墊背的,便將匕首刺向一旁的阿蕎。
然而,他先感受到了一陣勁風,接著眼前的世界開始崩塌,他握著匕首的胳膊被砍斷,鮮血如泉湧般噴出。他想用另一隻手自戕,可快刀揮落,待他定睛一瞧,他的兩條胳膊都被卸掉了。
幾個侍衛把他按住,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竹片,防止他咬舌自盡。他只能絕望地瞠目,看砍掉他胳膊的羽風把阿蕎拉至身後,看抱著夏淑晴的朱珩正憤怒地盯他。他知道自己死路一條,不,生不如死……
子時,湢室。
夏淑晴正在沐浴,她對一旁伺候的阿蕎說道:“阿蕎,今晚你被嚇得不輕,早些休息吧。”
阿蕎卻拒絕:“奴婢待在娘娘身邊就覺得心安。多虧了娘娘斡旋,不然奴婢小命不保哩!”
夏淑晴語塞,心說這孩子果敢講義氣,卻有些缺心眼子,今晚若不是因為她藏有什麼手絹,刺客才不會找上門來。
“你不顧安危,挺身而出,實乃本宮之幸。”之前還覺得阿蕎胳膊肘向外拐的夏淑晴瞬間慚愧不已,連忙感謝她。
阿蕎臉頰滾燙,給夏淑晴遞澡豆時粲然一笑:“因為娘娘待我們好。”
她在夏淑晴面前仍像個孩子,願意毫無保留地展露赤誠,像向日葵追隨太陽。
夏淑晴竟也有些羞澀,垂眸,“明日得把那五位姑娘安頓妥帖,尋一處風水之地妥善下葬,也給她們的家人多備些撫卹金。”
“是。”阿蕎眼神暗淡下來,嘆了口氣,頗為難過地喃喃起她們的生平:“巧兒姐姐家境貧寒,她爹被徵去打仗後杳無音信,她娘日夜操勞。她昨日還給我們說,等她過幾年出宮了,若村裡的陳大哥未娶妻,她便嫁給他。說他勤快能幹,人還長得俊。還有萍萍姐,她說她出了宮無處可去,當個老宮女也挺好……”
阿蕎說話聲愈來愈小,最後的幾個字黏糊糊的聽不清,隨著輕微的“啪嘰”聲,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落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夏淑晴也不願發生這些事,她幾乎沒見過殺人的場面,此刻泡在浴桶裡,不寒而慄。接著,為她們緬懷一陣後,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懼——
有人要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