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揚手心握緊,又迅速放開,脊背倏地沉落下去,隨後苦笑了一下。
承認錯誤比徹夜長醉更需要魄力。
種種跡象都表明,沒有心機叵測,沒有另有所謀,根本沒人指引他,他是自己走到墳墓前來的。
靈前荒涼一片,腳下踩了張粘在圓孔白紙沒燒幹淨的銀箔。
他默了默,拾起。
古者享祀鬼神有圭璧幣帛,事畢則埋之,後代既寶錢貨,遂以錢送死。
積錢為山,盛加雕飾,舁以引柩。
陰司紙上有些字,燒得發黑模糊不清,他對上月光,才勉強看清最後一句:“已逝先考府君穆太升公之靈正魂收訖。孤女,穆如南叩焚。”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墳堆中彷彿有陰差敲鑼打鼓,幽魂般的歌聲悄悄近了,漫天飛揚著白紙,死者從泥土中掘地而出,於他周身環繞。他半是自嘲地嘲諷著幻覺,卻不自覺伸出手觸碰,心中沒有分毫恐懼。
人世中具象化的孤魂野鬼,恰恰是某些人夢中魂牽夢繞渴望再見一面的親人。
有個古怪的垂髫小童悶著頭撞到他,陸揚蹲下,幡然醒悟道:“穆將軍以這種方式送我來這裡,只是想讓我前來祭祀對吧?”
小童不答。
“緣分勾連,誤打誤撞,我自己走過來了。”
他松開小童,不料這幻象竟如同沒有設計好的機關傀儡般,被人阻止後就不再向前動了,左右張望,像是自己也找不到出口,只能跟在陸揚身後。
他在滿山的親眷中,從容不迫地問了好。
清除雜草,培添新土。
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埋,因此盜墓賊也不屑挖開。這裡沒有屍體,只有破敗的衣冠和軍旗,曾是軍人的榮譽和生命。
他說了一些話,可是沒有得到應答。
這些飄散的靈魂像是一位沉悶而寬容的山神,包容了一切,可卻吝嗇地不給予任何有求於人的信徒予回應。
“我很快就會回去了。”他笑著說。
風聲和敲鼓更悽厲了。
“但是現在還不行。”
風聲打了個問號。
陸揚說:“再見,下次見。”
他先將那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幻境傀儡按著肩膀轉過身:“行了,快告訴我出去的辦法吧。”
傀儡待著眼,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掏出來一個破碗,旋地一坐。
陸揚:“……”
他微微探頭,打量了下:“原來上一世是個乞丐。”
四處一片冷寂,忽然火光照亮在他的眼裡,他打了個激靈——
現生中有人找到他了。
火光飛速打了個照面,擦肩而過。
他張開掌心,穿了個空。
天邊下起米粒大的小雪,將祭祖的火種一點點澆滅了。
光影稀疏,他一圈圈在幻境裡走著,找不到破局之法,一頭霧水下只好鬱悶地坐在乞丐對面,撐著臉不虞地盯著他。盯著盯著,他默默又出神了,這孩子讓他想到了個人。
乞丐一邊拋灑著木屑,一邊用幹癟的童音低低唱著:“夜半竹林聲聲響,風不吹,鳥不叫。是誰走在林間路,快快走莫停步,前有白船送歸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