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久久沒出聲,膝蓋跪在圓蔔隆冬的鵝卵石上,磨得半麻。
他皺了下眉,把那四處亂飛的手臂擋下來了。
“你是誰?”
“路成遠又是誰?”
她像未出閣的小姑娘一樣紅了臉:“我們定了親,端午便要成親的。”
“哦。”陸揚說,“那不是還早嗎?”
好,好有道理。
一片混亂中,路宏正示意,停住了浩浩蕩蕩要去拖馬哄騙老太太開心的一眾丫鬟婆子。
“來得及,現在踏青,草都沒長好呢。不必著急。”陸揚的語氣沒有哄人的意思,略帶嚴肅地和她分析可行性。
非常想見情郎但又害怕表現不好而露怯的新娘被唬住了,也覺得很有道理:“是的。”
在她眼裡,這就是一個陌生的清俊的青年男子,但他接下來的舉動,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默許了。
陸揚嚥下深覺抱歉的囁嚅,撩開老人擋在眼前的銀發,銀杏從他的手指上拂過,他輕聲而篤定地說:“都來得及。”
新娘變成了行商也可獨當一面的女掌櫃:“我會賺很多銀錢,在最喜歡的小河旁買一棟宅子嗎?”
“會,”陸揚說,“園子裡種滿了花草,移步換景,還有個很大的魚池子。”
女掌櫃生下幼子,成為母親:“我的孩子會平安長大嗎?”
“會,他不會死在戰亂裡,一生平安順遂。”
母親慢慢變老,園子漸漸換了男主人。她的意識模糊,記憶逐漸倒回了。
老太太譫言譫語,沒有多少人會信服,她眼淚汪汪,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美麗的眼睛,一定是揚州城最珍貴的一汪湖水:“我好想見見我的孩子,你說謊,你分明說一切都來得及。”
來得及從青澀邁向成熟,來得及經歷人生幾大喜悲,洞房花燭,白發人送黑發人。
來得及變老。
她完全絕對地主宰著自己的身體,不受任何人支配,堅決地翻開施騙人的領口後,手指不停地打顫。
她看清了,也好像沒看清。
陸揚彷彿在等待一場必經的審判。
他不畏懼,不期待,從心底湧現出幾不可察的茫然。
他記得魏逐風擁抱他時準確在脊骨右下點了點,低聲說這裡有一塊印記。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太太握著尖刻到硌手的左肩,在什麼都沒有的面板上反複摩梭,忽而失聲地擁住了他。
陸揚怔然。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不認識不清楚從哪兒冒出來的老太太,好像哭得快倒下去了。
她還醒著嗎?
祖母嚎啕大哭,喊著不知道是誰的乳名。
路宏正忍著驚喜,帶著一點點不可置信的親暱將人扶起來,腦中很快閃過了某個驚雷下的名字,手中的動作重了重,快要將陸揚的胳膊卸下來了。
沒有親緣的弟弟,和……欺君?
怎會如此?
埋在背上的手指差點剜下一塊皮肉,雖然不停腹誹,陸揚也沒有喊疼,嘆了口氣,認真地回抱了哭得很傷心的老太太。
是因為你看上去很難過,並不是因為我很可憐,缺少擁抱。
是這樣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