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賊眉鼠眼的小人被扔在了地上,畏畏縮縮抱住“王光”的腿:“王大哥!王大哥!救救我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王光”冷然道:“陸揚已死,你又何必假意惺惺。大人,我從頭說起吧。”
他說。
說河道上的層層堅冰,說苦中作混著石子沙礫的黑水,卡在喉嚨間不上不下不得不飲盡。
“他說,遼闊原野下的火折,像蜿蜒的星圖。除了他沒人這麼覺得,嚼完半生不熟的兔子,半邊嘴裡都在啐血。如果不是軍令,不是要換個職級名聲的噱頭,老子早他大爺的回來了。”
是什麼時候改變的想法呢?
“我們打了許多場仗,為了準備著不打這些仗,沉下心等待的時候更多,這些等待的時刻成為上表中的軍費冗雜。撥付的錢糧層層下移,就像刮油似的,今日你刮出油罐最上層的皮,明日你舀去小壇的一半,到軍中,幾乎不剩什麼了。我們並不是屍位素餐,我們與北巍的來回交手中,時時刻刻都有傷亡。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哪裡弄來的那麼多錢,是靠唾沫星子孜孜不倦相勸,還是答應了什麼丟臉的條約?我們做著沒有意義的事,被沒有意義的放逐,很少有人能夠想起我們。”
“後來人們想起了,因為匈奴人來了。”
言及此處,此人頓了頓。
無聲勝過千言。
在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窮極一生也沒見過血,卻彷彿能從這平實的敘述中,感受到火燒到臉上的痛覺。橙黃色的火光晃住了雙眼,被踐踏、淩虐的痛苦,即使不用親眼所見,也已經流淌在血脈中。
在最後,此人學個了唱戲的腔調,將尾音拉得細長:“擁兵自重,拒不退兵,大有謀反之意。”
他洋洋笑道:“好一個謀反之意。只憑幾張書信,和莫須有的抗旨,便再無轉圜之地。陸揚為國賣命,身中寒毒,可那支淬毒的箭矢分明是自己人所射!這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書信,分明就是你偽造的筆跡!說說吧,你到底在為誰賣命!誰才是真正的賣國賊!”
“叛徒!叛徒!”
嘶吼的聲浪一層蓋過一層,不知何時變成了:“無罪!無罪!”
那人微微彎了腰:“大人,我已經說完了。”
戲臺上老態龍鐘的府衙大人說道:“陸揚,飛鴻軍,無罪!”
高喊的歡呼一聲高過一聲,正當此時,一人顛三倒四從側門爬了進來,高呼道:“朝堂論道的結果出來了!陛下心中震怒,下旨重查當年一案!所有被關在太昌府的飛鴻舊部全部被放回!飛鴻軍無罪!陸將軍無罪!”
長久的寂靜無聲,而後便是潮水般的歡呼!
暗衛回身狠命吩咐:“是誰排的這出戲,讓戲班主來這裡見我!”
“散了,散了,不許再聚在此處!皇家有命!”
一身紅衣的班主掩著笑面匆匆來遲:“逗人一樂,大人們就連這點氣度都拿不出,誰知是不是真的皇家有命?詔書呢?口諭呢?不知您是暗衛,還是禁軍呀?原來您吃著俸祿,每日就是監視著我們這群平民百姓,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少在這裡廢話!陸揚呢?”暗衛拔出刀來,架在那女人的脖子上。
女人花容失色,驚慌道:“陸大人怎會在此處,難道他就如傳聞一般,還沒有死?真是阿彌陀佛,上天庇佑。”
此言一出,四下混亂。
勉強被官服鎮住的人群猛地慌亂起來,就像是沸水鍋裡的魚,拼命地抽離,奔跑,四處亂撞,就怕遇上那些拔了刀的兇惡官兵。短短一瞬之間,鳳仙樓譬如一個漏了的水桶,縫隙間皆鑽著各式各樣的人,暗衛們用兵刃喝住了幾個,但顯然早已控不住場子。
只聽一聲重創!緊鎖的樓門被齊力撞破!人們蜂擁而出,頃刻間便散落至大街小巷。
岸蔚只瞧了一眼,便知無力迴天,他緩緩將目光落回面前的女人身上:“何人讓你們在此唱這樣沒有根據的靡靡之音。”
“在下……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