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真正穿上那一身素雅的官服,他真覺得自己好像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整個人的氣質都柔和下來了。
等到趙烜步履款款走進來,他冷漠地覷了一眼。
哦,柔和什麼的果然還是錯覺。
這位年輕皇帝先替他倒了杯茶,以視拳拳關愛之心,而後坐了下來,言辭懇切:“太傅的身體如何了?”
他抬起手想去摸因病態燥熱而鮮紅的耳垂,並為此感到驚奇而痴迷。
陸揚的手指在接過茶杯後虎口處裂了個破口,血跡蔓延出來,汙了雪白的杯壁。他“呀”了一聲,將裂開的傷口在皇帝面前晃了晃,順勢躲開那隻手,“老毛病了。”
皇帝青筋直跳:“寒毒竟會如此?”
陸揚不欲解釋太多,很是苦中作樂地溫和以對:“見笑。”
皇帝忽然便安靜了。許久,他說道:“太傅一向是好看的。”
陸揚受不起:“您不必這麼叫。”
“朕七歲時初見太傅,便是在禦花園中。身姿飄逸,白衣勝雪,朕還以為是天上的謫仙。朕當時便覺得,世上應當是沒有比太傅更好看的人了。”皇帝渾渾噩噩,追憶往昔,“先帝對我說,此人叫陸揚,是今年的新科狀元郎,不過不是請他來指導太子筆墨,而是來傳授武藝的。朕便想,這人看著像是有武功的樣子嗎,大概就是一個繡花枕頭罷了。緣分難忘,不想竟過去了那麼多年。”
陸揚很配合地陪他一起抬了抬袖子,禮貌問道:“陛下有正事嗎?我眼下還有差事在身怕不能敘舊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他一把甩開茶盞,喃喃道:“那杯酒你喝了嗎?”
陸揚眯了眯眼睛,確認酒中無毒,戒心微微抬起,終於變得不是那麼無所畏懼了。
然而他卻發現,他開始正色,提起話頭的人卻像陷入了一片緩緩下陷的流沙裡,眼神痴痴發懵,並不如神志清明。
陸揚琢磨一會兒,大膽發問:“敢問陛下有這失魂症多久了,怎麼一見小人便發作?”
“你!”皇帝猛地站起,又痛苦地捂住腦袋,“朕不與你計較這些。”
陸揚的神情變得複雜。
他其實一直不看好趙烜。
這個帝王之位,不過是因為一直淩駕於其上的兄長一個接著一個病逝,才像丟包袱似的落在了他的頭上。
他的母親是宮中品階中庸的妃嬪,他是才能平庸年齡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皇子,不背負任何期望,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父皇壽宴時送一份不如大哥二哥勉強算說得過去的賀禮,打著哈哈說才能不足,向外界證明自己還活著,仍能夠獲得封賞和外放,就足夠了。
突如其來的權力,突如其來的責任。
他沒有能獨立處理事情的能力,就像為了得到什麼而拼命扯桌布的小孩。最後杯子碗盞全部灑落一地,摔得面目全非,仍舊什麼也沒有得到。
這很正常,因為他沒有被偏愛過。
哪怕是像海晏清培養陸揚一樣病態的培養。
但這世上不被偏愛的人也還有很多,不是誰都像趙烜一樣懦弱。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陸揚心底最堅硬的部分奇異地軟了一下,就像重新獲得了結束談話的勇氣和力量。
盡管周身彌漫寂寞,他也不想和舊人敘不願意提起的故舊,那股力量促使他直白地宣洩著:“臣這一生只此一個心願,別無他求。若陛下一心眷顧孝道,那便與微臣來打個賭,看看是臣先死在陰謀詭計的刺殺裡,還是陛下先能堵住悠悠眾口。”
“太傅可否跟我去一個地方?”
陸揚冷眼相對,不置可否。
對峙片刻,皇帝彎腰抓住陸揚的衣袖,使了狠勁將他拽起,拖著他到了牆邊,扣動了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