惻隱之心使得陸青嵐在喝完了第三杯酒之後站起身,往昏沉的魏逐風身上蓋了一件衣服。
眼前有燈花晃了一下,刺到了魏逐風的眼睛,應當是陸青嵐剪了一下蠟油流下來的燭心。
這一天,他見到了神明狀的陸青嵐,見到了他不知為誰而哭的眼睛,成功灌到了好幾杯酒,讓他再也不能一如往常高高在上的冷靜理智,說了好幾句意料之外的話,他的閱歷和小心思只能支撐他到這一步了,他已經很努力了,他應該滿意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從很久以前開始即將要失去的巨大預感再一次到來,而這一次他不再是作壁上觀、毫無瓜葛的局外人,他能夠看見空中盤旋著的那把刀尖向下的鋒刃,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就要徹底刺下,不在給任何人喘息之機。
他眼前有一灘幽藍的湖水,黢黑的遮天蔽日的烏雲,盤旋的鷹鷲,環伏的惡狼,彷彿有人走到他身前送了一盞燈籠,而後那不見天日的天光一點點亮起來了。
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他動了動嘴唇:“我想要鈴鐺。”
出乎意料的是,一串不知從哪裡來的清脆鈴音,在他耳邊敲了好幾下。
“是這個嗎?”
魏逐風猛地睜開眼。
一整串足足有七八個的銅鈴像雪後的冰稜,齊齊垂下,流蘇在他手心中打了個圈,帶來一陣癢意。
他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忍著酸脹的眼睛和鼻子,收了下來,不講道理地說:“我還要冰糖葫蘆。”
背過手的人在身後掏了掏,從一堆雜亂無章的東西裡摸出了一串,還包著明紙的山楂。
“村裡不賣,只有這個,蘸了點糖衣,我自己做的。”
魏逐風皺了皺鼻子,眼淚齊齊掉下來洇濕了糖葫蘆的明紙,他擦了一下含糊著說:“我還想要箭,箭筒,射不完的箭,不想再去撿那些別人不用的了。”
陸青嵐把永遠也射不完的箭一窩蜂全塞進他懷裡,宣告道:“這些都是你的了。”
“但還是要自己去撿對嗎,沒有那種射完了會自己回來的。”
這要求簡直太不合理了,師父板起個臉責罰道:“不要偷懶。”
“好吧,但是下一次你要做出來。”
“……我盡力,下次不要喝酒了。”陸青嵐掐住他兩邊臉,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哭壞也沒有哭傻,就在他耳邊細細密密地說話,他知道時間不多一定要把想交代的一起交代完整,“不要總是喝酒但有時也要喝一點,能不要動手就不要刻意沖上去讓自己受傷。”
“我脾氣很好,我連你都受得了,我不會和別人動手,你不要汙衊我。”他大哭著說。
“……好。”陸青嵐啞著嗓子應道,“你已經好好長大了,現在要做到的就是慢慢變老。”
好好長大,慢慢變老,就是凡人的一生,若是再能做到頂天立地,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發現自己好像說不出什麼了,去祝他與濁世相抗武功終得大成,還是祝他新婚燕爾琴瑟和鳴?
他忽然心念一動,默默跪直了起來:“你確定你喝完酒什麼都不會記得了對吧。”
魏逐風垂著眼,只知道搖頭。
“跟我念,都會忘記的。”
魏逐風一字一字重複道:“都會忘記了。”
“你最好是,”他摩挲了一下少年眼角旁的淚痕,傾身在他唇角上咬了一下,顫抖著說,“十七歲生辰快樂,往後都快樂。”
這卷要寫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