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被鞭子抽得滿身傷痕,還被鹽水潑濕了的阮優依狼狽地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又目不轉睛地看著鐵欄門口,滿心的怨恨就像打了雞血的藤蔓,迅速且瘋狂地湧上腦海,她恨極了叫侍衛狠狠折磨她的柳芽也恨極了導致她落入如此局面的範皇後,忽見嚴密地守在門前的四個西漠侍衛突然直直地倒下了。
隨即一個瞧著就圓滑又油膩的中年太監,拿著一個精緻的描金食盒急匆匆地來了,他利落地從西漠侍衛身上翻出鑰匙開啟牢房,憐惜地打量她,“哎喲喂,那莫邪公主下手真夠狠的,瞧您受的苦,若叫娘娘知道了,定要心疼了!”他再自然不過地為她整理淩亂的發髻,插好一支鬆散下來的珠釵,卻又不著痕跡地順了一支金釵。
“海公公,姑母打算如何救我出去?”阮優依不想再與他拉扯那些有的沒的,直接問道。
“您看,您做事始終沒個穩的,娘娘交代您做的事,沒一件您是成的。”海公公斂眸隱下眼底濃濃滾過的嘲諷嘆道,“要您在城樓上潑江家一盆子汙水,針對江知畫說事兒即可,您卻私自將不該得罪的莫邪公主也拉進來了,如今的罪也是您自找的不是麼?所以娘娘的意思吶,是希望您閉上嘴——”他神色一冷,驀地抽出袖中的金釵,便狠狠地捅向她的胸口!!
滂沱的大雨開始在沉睡的城中肆虐起來。
範皇後一個激靈從睡夢中冷醒了,模糊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規整又熟悉的靈位和小佛像,濃鬱的檀香夾雜點點鐵鏽味隨著她猛然清晰的思緒急促地湧進鼻腔,她蹙眉坐起才驚覺自己剛剛躺在地上,沉鬱下來的視線一轉,就見香案下的黃色蒲團上擺著兩顆還在滲血的,面容永遠定格在痛苦之色的人頭。
瞧得那兩張一男一女再熟悉不過的臉,範皇後心下一沉,便覺一道視線陰測測地盯著她,順著看過去就見衣衫淩亂又布滿抽打鞭痕和髒汙血跡,渾身皆是狼狽的阮優依宛如高貴無匹的千金小姐一般端坐在窗臺邊的雕花椅子,微開的窗縫漏進來的濕潤秋風捲起掛在壁上的燭燈,忽明忽暗的光將她沾了點點鮮紅血跡的臉龐映照得格外詭怖。
“你這是幹什麼?”範皇後故作鎮定地看著她。
“皇後果然是皇後呢!這般時候了,也不見得有一絲一毫的害怕!”阮優依嗤嗤地笑道,“細數下來我在姑母身邊也有十五個年頭了,原以為姑母已經是我的姑母了,可到頭來才發現口口聲聲喊了許多年的姑母,至始至終都沒將養了許多年的我當成侄女,覺得我沒用了,拍拍手就扔了!”
“本宮也知道要你留在天牢受苦是件委屈的事,可這只是暫時的,本宮不是已叫海公公傳話讓你耐心等等,待尋到合適的好時機,自會救你出去——”
“呵呵,姑母是叫海公公傳話還是叫海公公滅口?那死太監拎著我的金釵想捅進我胸口,還道是姑母的意思呢!”阮優依嘲弄地打斷,“不算嫁進淮陽將軍府的日子,我在你身邊也有十多年了,我或許真的沒有很聰明,但也不至於與愚蠢兩字沾邊吧?還是姑母覺得事到如今,我仍然會無條件地相信你?”
“你想怎樣?”範皇後見糊弄不成,蹙眉問道。
“這個地方姑母不陌生吧?”她勾勾唇,滿是得意地道,“姑母一點也不好奇我是如何從守衛森嚴的天牢逃出來,又是如何將居於深宮裡的你,不著痕跡地擄出來的麼?”她就像瘋魔的鬼怪,轉瞬又變了一張怨毒的臉,“自得知貴為皇後出自鎮國公府的姑母沾手那些骯髒買賣後,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你們這樣出身的人家為何還要知法犯法地索取銀子,可當我拿著沉甸甸的十萬兩銀票時,我開始明白了,銀子確實是個好東西,尤其得來全不費什麼功夫的銀子!”
“不過區區幾千兩,就收買到西漠的侍衛放過我,還幫著我殺了海公公,喏——”阮優依抬起下巴指著蒲團上的一顆人頭詭笑道,“——他們殺了他之後,是我親手砍下來的頭呢!就想叫姑母好歹見一見你一直以來最疼寵的心腹最後一面!”
“你一再與我道還未收到十萬兩貨款,原來是你私吞了!”範皇後目光淩厲地瞪著她道,不知道是氣急了,還是這裡的空間過於封閉又充斥著濃鬱檀香的原因,她只覺胸口漸漸地被什麼東西堵住般窒窒地難受,卻見阮優依悠悠然地端起茶幾上的茶水享受地喝了起來,叫她也頗感口幹舌燥!
“姑母若是真的緊張這些銀子,何不親自收呢,便是換成裘麗穎碰到——”阮優依看向蒲團上的另一顆人頭,“她也會起了心思的,咦呀,我倒是忘了呢呵——”她嘲諷地笑了笑道,“姑母貴為一國皇後是不能在那些骯髒的買賣上露面的呢,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吧,堂堂一國皇後參與人口販賣,將百姓們當作低賤的蘿蔔青菜,倒騰倒騰地在各地買賣,每年只需坐在宮裡,就有參與者如同進貢似的,將一筆又一筆數額可觀的黑心銀子塞進你的荷包裡——”
她又倒了一杯茶道,“我才吞了區區十萬兩銀子而已,姑母錢囊子鼓,何必與我計較呢?不過看在這十萬兩銀子的份上,我告訴姑母一件事吧,爺爺之所以會去得那麼急,是我尋了伺候他的丫鬟,趁他生病時故意添油加醋地告訴他,範達統的死相極悽慘,且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誰,叫他一口氣兒提不上來就這樣跟著範達統走了!也好不是麼?不至於白頭人送黑頭人,我想他還是很感激我的!”
“你!”範皇後惱恨地咬牙切齒道,“竟是你這賤蹄子叫我父親沒了的——”猛然站起想要朝她沖過去,可才站起就覺陣陣暈眩感洶湧澎湃地襲來,只得下意識地扶住太陽xue,便聽阮優依詭異地笑了起來!!
“——姑母是不是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難以言喻的不適之感?”阮優依露出怨毒的面目,死死地盯著範皇後,吃吃地笑道,“我聽姑母的話,潑了江家的汙水又存了私心硬將柳芽扯進來,不成想她早已留有後著,叫我的算盤又一次打錯了,如今從天牢逃出來,就沒想過會再活下去了,所以我想再不濟也得拉上姑母才是,於是在檀香裡下了毒。”她好整以暇地撥弄杯蓋子又忽然把滿了茶水的杯子摔在地上,隨即猙獰地咧開嘴,“噫,最後的解藥也沒了——”
“但姑母不介意的話,可以趁著地上的水未幹,趴下去舔上個幾口,指不定也可以稍微延長一些你的命!”頃刻間這偌大的鎮國公府佛堂裡充斥著阮優依張狂妄行的大笑!!
一再被肆意淩辱的範皇後嚼穿齦血地瞪著近乎瘋魔一般的她,恨不得立即沖上去將她生生地撕成千萬塊碎片扔去餵狗兒!可越發明顯的不適感殘酷地折磨她的內髒,拼命剋制的氣惱叫一股怪異的腥臭突地從喉嚨深處鑽出來,“噗——!”終究再也忍不住地吐出一口濃稠的黑血,腿一軟便無力地跌坐在地,“你,你你到底想想怎麼樣——!!”
“原是想姑母救救我的,可如今不稀罕了,姑母做了這般多錯事,也別妄想活下去了,我知道的哦,曾經無意中聽爺爺講過,燁王的生母是被你所害的吧?你不願意她終有一日進宮威脅到你這正宮娘娘的地位,所以借了陛下的名義送東西給她,在禮物上面塗了可以從面板滲入內髒的毒藥。”
“!”
“本想借這些事到陛下跟前換取一線生機的,可我此生最想要的,已被姑母你親手毀了,不論我再怎麼掙紮再怎麼喜歡也沒有辦法和燁王在一起了!姑母要我嫁到淮陽將軍府,又要我生下遺腹子,還要我守足喪期,一點點地把我心中的希望無情地碾碎,我從小那般聽話乖巧,為何我哀求你們的時候,你們不能稍微滿足我答應我,讓我和燁王在一起呢?”阮優依絕望地哭喊著,下一刻又殘暴地狂笑道,“呵呵呵,不過沒關系,這輩子無法和他在一起,能為他報得母仇也不錯——”她忽然猙獰地撥下發髻上的釵子,一步步朝企圖往後挪動逃走的範皇後走去!
範皇後看著她眼中濃厚的恨意和殺意,而自己根本提不起一絲力氣躲避,終於開始慌了,“你你你!你別殺我!我是皇後,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不就是嫁給宇文秋頁嗎,我給你安排一個勳貴之女的新身份,讓你順順利利地嫁給他!只要你放了我,往後每年進貢的貨款,我分你一半——”瞧著阮優依越發地走近了,她焦急道,“我四你六也行!寧妃不死也已經死了,你再執著為燁王報仇又能如何?還不如抓著尚有未來的希望,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轟隆乍響的雷漠然地劃破暗沉的天際,並沒有關嚴實的窗就著劈下的慘白唰地被拉開了,露出嘉毅帝和三司及宇文秋頁或震怒難消或不敢置信或懲忿窒慾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