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來彌補,但這片刻的動搖,已經足夠讓獅鷲察覺。
或者說,它從一開始就知道,也在一開始,就下定了決心。
獅鷲慢吞吞貼貼提燈,像是從前用羽毛溫馴地蹭著他的臉頰。
它說:“小斯,不要哭,只是因為這裡沒有風,所以我才會有點沒精神。”它用盡量輕快的語氣道,“別想著讓我出去啦!缺口已經被封死了。”
斯圖亞特扯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是嗎,那你只能和我待在這裡了啊。好虧的買賣,如果你沒有跟下來的話,尤菲米婭說不定會看在我的面子上,讓你當個眷者哦?”
明知這是通往終焉的旅途,但獅鷲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鳥,離開這裡吧,我認識一位深淵領主,下次它要扯開裂縫的時候,我把你丟出去,好嗎?】
沼澤女妖的話語在它腦海中一閃而過,獅鷲將這個秘密埋葬在無風之處,用最歡快的聲音回應道:
“那可真是光宗耀祖。”
小鳥放棄了離開深淵的機會。
纏繞在獅鷲身上的深淵氣息一天比一天濃厚,沼澤女妖在某一日,嘆息著說:“現在可好,小鳥,你想走也走不了啦。汙染已經擴散到你的靈魂,把你變成介於‘中間’的存在了,和那家夥一樣——外面的世界對生靈有一層天然的保護膜,裂縫則是撕開了它。換句話說,想要出去,只能是純粹的生靈,或者是純粹的深淵怪物。”
獅鷲說:“沒關系的,我本來就打算留在這裡嘛。”
沼澤女妖摸摸它黯淡的、被黑霧浸染的羽毛:“可憐的小鳥,還有一個不太好的訊息——因為深淵氣息已經盤踞在你的靈魂上了,之後的壓制會更痛,是直接撕裂靈魂的那種痛楚。而且…這樣的痛苦是持續性的、不斷累積的,你還要繼續嗎?”
沼澤女妖無法修複靈魂上的裂痕,她只能寄希望於小鳥。
希望倔強的小鳥可以盡快放棄,雖然無法回到上面的世界了,但它至少可以從痛苦中解脫。
但是,就像她預料中的那樣,獅鷲沒有放棄的打算。
“好心的小姐,請繼續幫助我吧。”獅鷲說,“無論如何,我希望活著的時間,可以盡量久一點。”
深淵氣息像是一株不斷生長的吸血藤,紮根在它的靈魂上。
每一次的“壓制”,都是粗暴地扯去藤蔓,藤蔓上的尖刺與動搖的根部,都將它的靈魂割得鮮血淋漓。
深淵氣息無法徹底祓除,吸血藤依舊保留著根部,每時每刻都在吸引更多的氣息、汲取它靈魂的養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深淵裡沒有風,這句接近呢喃的話語不曾傳進任何人的耳中,獅鷲凝視著自己黑色的羽翼,晃晃悠悠地走回斯圖亞特身邊。
身體上的衰弱與靈魂上的痛楚,很快就擊倒了獅鷲。
不,應該說,它能在靈魂瀕臨破碎的情況下,堅持那麼久,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即將邁入死亡的那一天,獅鷲稍微恢複了一點意識。
它聽到沼澤女妖在唱有關深淵的歌,斯圖亞特坐在它身邊,壓抑的哭泣聲帶著無盡的苦痛。
獅鷲想讓斯圖亞特不要哭,但它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也沒有力氣抬起翅膀,輕輕蹭蹭那盞提燈。
真是的,笨蛋小斯,原來這麼不捨得我啊。
明明很害怕寂寞和孤單,卻總是藏在心裡,表現出一副很可靠的樣子——都已經足夠可靠了,稍微脆弱一點、把自己的情緒說給大家聽,也沒什麼的吧?
……算了,還是繼續可靠下去吧,希望好心的小姐願意看在那些烤肉的面子上,收留一下小斯。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可以留在小斯身邊啊。
這個願望像是一顆小小的火星,在它即將歸入終結的意識中燃燒起來。
恍惚間,數不清的聲音在它耳邊響起——
“我不想死!好不容易才搶到那麼多錢,我還沒有狠狠羞辱那些看不起我的家夥、把他們狠狠地踩在腳下,我怎麼能死?”
“是他先挑釁我的!我的莉娜只是被他的錢矇蔽了雙眼!只要殺了他,殺了他!莉娜就會回到我的身邊!該死的是他!為什麼我也要付出死亡的代價!”
“拜託了,讓我活下去吧!你妹妹對我笑了啊!她喜歡我!這不是強迫,之後發生的事情也只是意外而已!你要殺死你妹妹的戀人嗎!”
越來越多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漸漸組成同一種聲音——